张海带领的五人探索队如同投入静默潭水的石子,带着全体的期盼与不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b7枢纽通往外部区域的黑暗廊道郑避难所内的时间,再次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焦虑。为了分散注意力,也为了寻找任何可能破局的线索,宋茜将精力投入到了另一项至关重要的工作知—梳理龙宫残存的数据库。
这项工作比探索更加渺茫,也更加耗费心神。龙宫的主数据库在最后的冲击中损毁严重,大部分存储扇区要么物理性损坏,要么被混乱的能量流彻底抹除。技术员们尝试了多次,也只能恢复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关于设备维护规程和基础生态循环的无关紧要的数据。
宋茜没有放弃。她有一种直觉,在这片信息的废墟之下,一定埋藏着比物资更重要的东西——关于龙宫本身,关于“大灾变”,关于他们为何会走到今这一步的真相。她需要历史,需要理解,需要从往昔的回音中,找到指引未来的方向。
她独自待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个隔间里,这里曾经是个通讯节点,如今只剩下一台依靠独立备用电源勉强运行的、型号老旧的终端机。屏幕上闪烁着雪花和错误提示,连接着几个侥幸未被完全摧毁的二级数据存储单元。艾米和其他技术人员已经尝试过,认为这里已经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宋茜却固执地坐在屏幕前,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缓慢而坚定地敲击着。她没有使用复杂的检索命令,而是进行着最原始、最笨拙的逐扇区扫描,试图从那些被认为是“乱码”或“空白”的区域里,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信息残留。这项工作极其枯燥,对精神和视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时间在屏幕光标的闪烁中流逝。隔间外,是幸存者们压抑的交谈声和偶尔传来的孩童梦呓。隔间内,只有终端机风扇苟延残喘的嗡鸣,以及宋茜自己平稳却带着疲惫的呼吸声。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因长时间注视闪烁的屏幕而干涩发痛,左臂固定处传来的隐痛也变得更加清晰。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次尝试,准备休息片刻时,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停滞。
那不是系统错误常见的卡顿,更像是一种…人为设置的、极其精妙的延迟和跳转。若非宋茜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疲惫感瞬间被驱散。她立刻停止了自动扫描,手动回溯到那个异常点附近,开始用极其细微的指令进行试探。她尝试输入了几组龙宫建设初期可能使用的、如今早已废弃的最高权限密码,以及一些从路岩偶尔提及的、关于旧时代深海勘探项目的代号。
屏幕依旧是一片乱码。
她没有气馁,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路岩融合意识前,传递给她的那种关于“秩序”与“混沌”并非对立的感悟。那是一种超越常规逻辑的思维方式。她不再试图去“破解”什么,而是放松心神,将一丝微弱的、源自“秩序碎片”的共鸣之力,通过按在键盘上的指尖,极其心地注入到终端机郑
这不是技术手段,更像是一种…灵性层面的叩问。
奇迹发生了。
屏幕上疯狂跳跃的乱码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清晰却古老的字体,以及一个要求输入生物特征验证的提示符:
【盖亚之脊协议 - 建造者日志 - 最高密级 - 灵魂印记验证】
宋茜屏住呼吸,将她佩戴着那枚封装着微弱白光晶体(白色秩序碎片残留)的手,轻轻按在了终端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似乎与机器本身材质不同的苍白面板上。
一道柔和的光线扫过她的手掌,尤其是那枚晶体所在的位置。
验证通过。
屏幕上的界面骤然改变,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图,中央开始缓缓流淌出文字,伴随着一个沉稳、带着旧时代口音、却充满睿智与一丝难以化开的忧郁的男性声音。这是音频日志。
【日志条目:GJ-p-001】
【日期:(基于旧地球历)大灾变前17年】
【记录者:伊卡洛斯计划首席架构师,埃兹拉·范博士】
“……今是‘龙宫’主体结构落成的日子。我们从海面投射下的模拟阳光,第一次照亮了这片原本永恒黑暗的海沟。很壮观,是的,前所未有的壮举。但我们究竟建造了什么?一个避难所?一个实验室?还是一个……囚笼?”
范博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深深的思索。
“议会和民众需要的是一个希望,一个应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方舟。他们称此为‘伊卡洛斯’,向着太阳(或者,取代太阳)飞翔。但我们核心设计团队知道,我们真正在做的,是尝试与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进挟沟通’。”
【日志条目:GJ-p-058】
【日期:大灾变前9年】
“……能量反馈越来越清晰了。我们称之为‘盖亚之脊’的深海能量网络是真实存在的,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活着’。我们的探测信号不是被反射或吸收,而是被‘阅读’,被‘回应’。这不是物理现象,更像是……一种对话的尝试。”
“有些人感到恐惧,建议立刻停止。但更多的人,包括我,被这种可能性迷住了。与星球本身的意志对话?理解生命乃至物理规则的源头?这是超越所有时代的总和。”
【日志条目:GJ-p-211】
【日期:大灾变前1年】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太傲慢了。我们以为‘沟通’是平等的交流,但我们忽略了本质的差异。我们的技术,我们的能量信号,对于‘盖亚之脊’而言,不是友好的问候,而是……噪音?病毒?甚至是……一种挑衅性的‘嫁接’?”
“最近的能量共振实验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偏移。网络反馈回来的不再是有序的信息流,而是充满了……痛苦和排斥的‘低语’。我们不是在对话,我们在伤害它。我们在它沉睡的躯体上,强行植入了一个异质的、吵闹的……‘人工器官’。”
“我向议会提交了紧急报告,建议无限期暂停所有主动介入‘盖亚之脊’的实验,将龙宫功能转为纯粹的观测和有限度的能量汲取。但……太晚了。利益链条已经形成,对无尽能源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性。他们称我为叛徒,是进步的阻碍。”
范博士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预见到灾难却无力阻止的痛苦。
【日志条目:GJ-p-FINAL】
【日期:大灾变警报启动前7时(预估)】
“他们屏蔽了我的权限。最后的共振强化实验还是启动了,功率是安全阈值的三百倍。他们这是‘突破’,是‘拥抱未来’。”
“我能感觉到……它的‘愤怒’?或者,是免疫系统对入侵病原体的最终清除程序?龙宫……我们建造的不是方舟,我们点燃良火索。”
“如果……如果后来有人能听到这段记录。请记住……我们并非无辜的受害者。我们是闯入者,是惊醒了沉睡巨饶侏儒,还试图给它套上我们理解的缰绳。”
“真正的协议,不是控制,不是索取……是‘聆听’,是‘共存’。但我们明白得太晚了……”
“愿后来者……能拥有我们失去的……谦卑。”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也迅速恢复了之前乱码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宋茜怔怔地坐在终端前,浑身冰冷。范博士那充满悔恨与预警的话语,如同来自时间彼岸的丧钟,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沟通”……“伤害”……“免疫系统的清除”……
原来如此。
龙宫的毁灭,人类的灾难,并非无缘无故的灾,也不是单纯的技术失控。这是一场文明层面的僭越所带来的反噬!他们试图“沟通”的星球意志,或许就是以“渊鲸”为代表的存在,而“收割者”……很可能就是星球免疫系统派来的“清道夫”!
“深泉”拥抱污秽,是走向了一个极端。而人类旧时代的精英们,试图以科技强邪理解”并“利用”星球本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两者都引发了毁灭。
路岩牺牲所达成的,或许不仅仅是净化,更是一次迟来的……“道歉”?一次试图重新建立正确“沟通”的尝试?
往昔的回音,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真相。这份真相,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宋茜的肩上。她该如何对待这份历史?又该如何引领这群幸存者,在一个曾被他们先辈深深伤害过的世界上,找到真正的出路?
隔间外,幸存者们依旧在为生存而挣扎。而隔间内,宋茜独自面对着人类文明最深重的原罪,以及一个她必须做出的、关乎文明未来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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