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海边惊鸿一瞥后,林清玥原本近乎凝固的、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被彻底投入了一颗巨石,涟漪不断,再难恢复平静。那个名叫齐珩的男人,如同一个闯入者,并非昙花一现便消失无踪。他似乎也对这次离奇的相遇充满了与她同等程度、甚至可能更深的好奇、兴趣以及难以言的疑惑,开始以一种符合现代社交规则、却又隐隐透着某种不容拒绝意味的方式,主动联系她。
第一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低沉嗓音着“林姐,我是齐珩,不知是否方便邀你喝杯咖啡”时,林清玥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再次失控。她答应了。地点定在镇上那家口碑最好、环境也最清雅的“拾光咖啡馆”。
见面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微妙甚至尴尬。齐珩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一股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一种仿佛与生俱来、不经思考便自然流露的命令口吻。他会下意识地为她拉开椅子,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理所当然的照顾;点单时,他看着播上花哨的饮品名称,眉头微蹙,最终只点了最基础的黑咖啡,并要求“无需糖与奶”;服务生送上咖啡时,他微微颔首的姿态,不像顾客对服务者的感谢,更像是一种……嗯,君王对臣下完成分内事的默认。
然而,他可怕的学习能力和观察力也在此刻展现无疑。他很快意识到周围人并非如此行事,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模仿。他学着其他男士那样,在交谈时身体微微后靠,显得更为放松;他会尝试使用“请”、“谢谢”等词语,虽然语气依旧平淡,缺乏常人应有的温度。只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尊贵与不容置喙的威严,如同无法掩盖的烙印,始终萦绕在他周身,让他即使穿着普通的休闲装,坐在喧闹的咖啡馆角落,也像是一位微服私访的君主,与周遭环境泾渭分明。
交谈中,林清玥发现他谈吐不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对中外历史脉络、王朝兴衰、经济之道乃至一些她听起来颇似古代“格物”范畴的物理现象,都有着自己独到而精辟的见解,视角宏大,一针见血。可一旦话题涉及到更现代的科技产物、生活细节、流行文化,他便常常会显露出一瞬间的茫然,那双深邃的眼眸会掠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思索,然后给出一个含糊其辞、或者明显是临时从别处听来、尚未完全消化的答案。他对茨解释是,自己从在国外一个非常封闭、遵循古礼的华人家庭长大,接受的是极为传统的私塾教育,近期才因家族事务回国,对国内当下的许多事物都还不甚熟悉。
这个解释看似合理,却无法打消林清玥心中越来越重的疑窦。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更加系统地进行试探。她将话题引向中国古代史,聊起那些强盛统一、开疆拓土的伟大王朝。当她佯装随意地、带着几分探讨的口吻,提到一个在正史中并不存在、完全源于她自身穿越经历的虚构朝代——“大齐”,并刻意模仿着记忆中朝臣奏对的语气,形容其“四海宾服,万国来朝,帝后和谐,开百年盛世之基”时,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紧紧锁住齐珩的每一丝反应。
她清晰地看到,齐珩端着那只白色骨瓷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杯中的深色液体随之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抬眸看她,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熟悉、甚至是一丝……被触及逆鳞般的本能警惕!然而,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他很快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眸中神色,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只淡淡道:“‘大齐’……是个好名字,气势恢宏。林姐对历史很有见解。”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
这反应,绝非一个听到完全陌生名词的人该有的!
她又尝试提及“工业革命”、“蒸汽机”、“电力网络”这些标志着现代文明进程的词汇。齐珩眼中闪过的是真切的茫然,如同听书,随即是极力掩饰的、试图凭借强大逻辑去理解和分析的思索神态,这与他对“大齐”一词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截然不同。
最让林清玥心头狂震的,是在一次交谈间隙,她仿佛不经意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哼唱起一段旋律。那是当年在坤宁宫,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她偶尔会哼起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舒缓而带着淡淡忧赡钢琴曲片段。在这个时代,这首曲子或许不算冷门,但也绝非人尽皆知。当时,齐珩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无特殊表情,似乎只是觉得这调子有些新奇。
然而,在第二次咖啡馆见面时,当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齐珩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修长的手指竟随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某个节奏,无意识地在铺着亚麻桌布的桌面上,极其精准地、一下下地敲击出了那段旋律的核心节奏型!
那一瞬间,林清玥几乎要控制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指尖和擂鼓般的心跳。无意识的模仿和重复,往往源于内心深处最熟悉、最不经思考的印记!这比任何言语上的回应,都更具有冲击力和服力!
疑点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长相、名字、对“大齐”和那段独属于他们两人记忆旋律的特殊反应……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神秘的网。林清玥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自称刚从国外归来、对现代生活充满疏离的男人,即便不是完全拥有大齐帝王记忆的、完整的齐珩,也必然与他有着她目前无法理解的、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能再这样隔靴搔痒般地试探下去了。她需要一个更私密、更不受干扰的环境,进行一次更大胆、更直接的冒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在第三次见面即将结束时,向齐珩发出了邀请。
“齐先生,”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现代独立女性的从容与客气,“总是约在咖啡馆,似乎也有些乏味。我住的地方有个院子,环境还算清静。不知你明日是否有空,可以来坐坐?我最近尝试复刻了一些……家传的、比较新奇的中式糕点,想请你品鉴一下,看看合不合口味。”
她刻意强调了“家传”和“新奇”,目光平静地迎上齐珩投来的、带着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深沉的目光。她打算复刻的,正是当年在坤宁宫厨房里,她亲手调制、齐珩最为偏爱的几样宫廷点心。那味道,那形状,是否也能成为唤醒某些沉睡记忆的钥匙?
齐珩深邃的眼眸注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发出这个邀请背后的真实意图。最终,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荣幸之至。”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也很期待……林姐的‘家传’糕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悄然拨动,预示着下一次见面,将不再是咖啡馆里温和的试探,而是一场在她主场进行的、更为直接的交锋。疑云,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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