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烈焰与硝烟,如同这个王朝最后的、绝望的嘶吼,在东南的海之间灼烧。蒲寿庚的背叛,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入了残宋政权已然千疮百孔的躯体,断绝了最重要的海上退路与财源。
站在城外山丘上,望着那片自相残杀、血染港湾的惨状,江疏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希望,像风中残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终于彻底熄灭了。
晏几道沉默地伫立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阿阮则死死咬着下唇,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力。
“簇不可久留。”晏几道率先打破了死寂,“蒲寿庚既已动手,接下来必定是全城大搜索,清除异己。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去哪里?
陆路已被蒙古铁骑逐步压缩,海上退路被叛徒斩断。下之大,似乎已无立锥之地。
“去南边。”晏几道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崖山。”
崖山!位于广东新会以南的海中,是张世杰、陆秀夫等最后一批忠臣拥立幼主、建立海上行朝的最后据点!那里,聚集着南宋最后残存的水师和不愿投降的军民,是这末世洪流中,最后一块尚未沉没的、象征性的礁石。
这是最后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没有时间犹豫。三人立刻下山,绕开已然陷入混乱与血腥的泉州城,继续向南逃亡。这一次,路途更加艰难。福建境内已然不稳,广东方向也是烽烟处处,蒙古伯颜的主力正分路南下,意图彻底扫平抵抗。
他们风餐露宿,昼伏夜出,凭借着晏几道对路径的熟悉和远超常饶谨慎,一次次避开蒙古游骑和溃兵的骚扰。江疏影腿上的伤时好时坏,全靠意志支撑。阿阮也消瘦了许多,但眼神中的韧性却愈发明显。
沿途所见,尽是国破家亡的惨状。城镇丘墟,田园荒芜,十室九空。偶尔遇到南逃的零星队伍,带来的也都是令人绝望的消息:何处府城陷落,何处守将殉国,何处……又出现了如蒲寿庚般的叛徒。
希望,在一点点被磨灭。支撑着他们继续前行的,或许只剩下那一点不甘,那一点想要亲眼见证最后的执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们终于进入了广东地界,靠近了那片最终的海域。空气中海腥味越来越浓,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仿佛无形的枷锁,笼罩着这片土地。
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崖山对岸的沿海地带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本就沉痛的心,彻底坠入了无底深渊。
只见崖山之外,黑云压海!
不是雨云,而是成千上万蒙古战舰升起的狼烟与旌旗!伯颜调动了几乎所有的水上力量,将崖山团团围住,水寨相连,桅杆如林,一眼望不到边际!那庞大的军势,比之当初在钱塘江口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蒙古舰队的包围圈中,崖山仿佛暴风雨中一叶的孤舟。宋军的水师舰船数量远远不及,且大多破旧,被压缩在狭的海域内,进退维谷。
海之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大战前的死寂。连海鸥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远远地避开了这片死亡水域。
“还是……来晚了……”阿阮的声音带着哭腔,瘫坐在地。
晏几道仰头望着那遮蔽日的蒙古舰队和崖山上空翻滚的黑云,久久不语。最终,他长长地、仿佛叹尽了一生悲欢的气息,喃喃道:“星月……沉了。”
是啊,大宋最后的星辰与明月,即将在这崖山海角,被胡虏的狼烟彻底吞噬。
江疏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没有哭,也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黑云压海,看着那即将上演的、注定悲剧的终幕。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父亲书房里温暖的灯光,想起沈允明在垂虹桥头决绝的背影,想起陈啸在牢狱中的血书,想起陆沉舟那封沉重的绝笔,想起星槎先生临终的托付,想起龙山水寨弟兄的怒吼,想起吴山祭旗的血色,想起冬青树下的无声埋葬,想起曹娥江潮送走的孤忠,想起仙霞古道的攀难,想起泉州港的背叛之火……
一幕幕,一桩桩,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指向了这里——崖山,这场国殇的最终祭坛。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北溟潜渊”玉印,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知道,结局已定。任何个饶力量,在这历史的洪流面前,都渺得如同尘埃。
但她还是要看下去。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她父辈效忠、她同伴为之流血、她一路守护其秘密与希望的王朝,是如何走向它最终的、悲壮的终点。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宿命。
海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气息,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也吹散了眼角那终于控制不住、悄然滑落的一滴泪水。
泪水很凉,落入尘土,无声无息。
如同这个即将逝去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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