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的春，似乎来得格外早些。冰雪消融，柳条抽绿，连吹过京城的寒风都柔和了几分。林府之内，更是双喜临门。
先是登州水师传来捷报——在重金聘请的葡萄牙船匠指导下，第一艘仿制克拉克帆船，被命名为“靖海”号的大船，历时近两年，终于成功下水！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但这标志着大明自建新式战舰迈出了从无到有的关键一步。
消息传来，林宸欣喜若狂，多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在都察院衙署内，对着苏明远、张典史等心腹，难得地开怀畅饮了几杯。
“好！太好了！‘靖海’下水，我大明万里海疆，终见曙光！”林宸举杯，意气风发。
苏明远也满面红光：“大人，此乃开创之举！假以时日，我水师战舰成群，何惧郑芝龙跋扈，何恐红夷嚣张！”
张典史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等咱们的水师练成了，开到辽东去，轰他皇太极的老巢！”
众人欢笑，衙署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然而，更大的喜悦还在后头。三月中旬的一个凌晨，林府内一阵忙乱之后，产房中传出了一声响亮而健康的婴儿啼哭。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是位千金！母女平安！”稳婆满脸喜气地出来报喜。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宸，听到“母女平安”四个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他快步走进产房，顾不上血腥气，先是紧紧握了握夫人虚弱却带着笑意的手，然后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接过那个被包裹在锦缎襁褓里、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儿。
是个女儿！他林宸有女儿了！
林萧也被奶娘抱了过来，家伙好奇地看着父亲怀里那个的、会动的东西，伸出手想去摸。
“萧儿，这是妹妹，你的妹妹。”林宸蹲下身，让儿子能看清女儿的脸。
林萧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奶声奶气地：“妹妹……好看……”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林宸看着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又看看身边聪慧的儿子和床榻上疲惫却幸福的夫人，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他给女儿取名“林玥”，取“神珠”之意，视为掌上明珠。
洗三那日，林府宾客盈门，比林萧出生时热闹了何止数倍。不仅李国普、骆养性等盟友亲自到场，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纷纷携礼来贺。就连周延儒，也派人送来了不菲的贺仪，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恭喜林佥都！双喜临门，国之栋梁，家业兴旺啊！”
“林大人，令嫒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各式各样的恭维声不绝于耳。林宸周旋其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又有多少是等着看他笑话的，他一清二楚。
果然，表面的喜庆之下，暗潮愈发汹涌。
几日后的朝会上，一份来自东南的奏章，再次将林宸推到了风口浪尖。奏章是奉命安抚荷兰使者的钦差钱谦益所上，内容却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钱谦益在奏章中详细描述了郑芝龙如何阳奉阴违，如何继续垄断海贸、排挤朝廷官员，并与荷兰人冲突不断。但他在奏章末尾，却话锋一转，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林宸大力推行的“开海通商”之策。
“……臣观东南之势，海商逐利，毫无家国之心。郑氏之所以尾大不掉，概因海利太厚，足以养奸。若依开海之策，广设市舶，恐东南豪强借机坐大，重现郑氏之祸，甚至勾结外夷，为患更烈。臣愚见，或当暂缓开海，厉行海禁，断绝奸人资粮，方可从根本上解决东南之患……”
这番言论，看似老成谋国，实则彻底否定了林宸“以海贸养水师”、“开海强国”的核心战略，将其与导致郑芝龙坐大的原因划上寥号！
周延儒一党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纷纷出言附和。
“钱侍郎老成持重，所言极是！开海通商，弊大于利！”
“是啊，林佥都所虑虽远，然东南局势复杂，开海之策，还需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解决郑芝龙，而非另起炉灶，徒增纷扰！”
朝堂之上，反对开海的声音一时占了上风。就连一些中间派官员，也觉得钱谦益的话不无道理。
崇祯皇帝听着众饶争论，刚刚因林宸得女和水师进展而产生的好感又动摇起来。他看向林宸：“林卿，钱谦益所言，你以为如何？”
林宸心中怒火翻腾，他知道这是周延儒借钱谦益之口发起的又一次攻击，目的就是扼杀他苦心经营的开海大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出列奏对，声音沉稳而有力：
“陛下！钱侍郎久在江南，深受当地士绅影响，其言看似有理，实则一叶障目，因噎废食！”
他目光扫过那些反对的官员，朗声道：“郑芝龙坐大，非因海利，乃因朝廷此前无力掌控海权，放任自流所致！正如地方豪强坐大，非因田亩之利，乃因吏治不清、法纪不彰！若因郑芝龙而禁绝海贸，无异于因一人而废下！东南沿海，数百万百姓倚海为生，一旦禁海，比生计何存？岂非逼民为盗？”
他转向崇祯，言辞恳切：“陛下！西洋诸国，凭借海贸船坚炮利，纵横四海，国力日强！我大明若自闭门户，无异于坐井观，自绝于下大势！唯有开海通商，引入活水，方能充盈国库，了解外情，取长补短！唯有建立强大水师，方能掌控海权，保商护民，使郑芝龙之流不敢妄动，使外夷不敢觊觎！此乃强国之本，绝非权宜之计！”
他再次以退为进：“若陛下与诸位同僚认为开海风险过大，臣愿请旨，先在登州、津范围试行，设立市舶司，严格管理。若成效显着，再行推广；若确有弊端，即刻停止！如此，既可试探利弊，亦不至于影响大局。望陛下明察！”
这一番话，既有对钱谦益观点的批驳，又有对大局的分析，还提出了稳妥的试行方案，听得崇祯缓缓点头。是啊，总不能因为一个郑芝龙，就把整个大海都封锁起来。
“林卿所言，老成谋国。”崇祯最终表态，“开海之事，关系重大，不可轻废，亦不可冒进。就依林卿所奏，先在登州、津试行市舶，由林卿总责，严密监控，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臣，领旨谢恩！”林宸躬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只是试行，但总算保住了开海的希望。
退朝后，周延儒与钱谦益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阴霾。他们没想到，林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此稳固，如此犀利的攻击竟再次被他化解。
“看来，还得另寻他法……”周延儒喃喃自语，目光愈发深沉。
林宸回到府中，尽管赢得了朝争，心情却并不轻松。他抱着刚刚睡醒的女儿林玥，看着家伙无意识地吮吸着手指，心中充满了忧虑。
“玥儿，你看到了吗？”他低语，“爹想为你们开创一个更好的世道，想让这大明的海疆畅通无阻，想让咱们的国家强盛起来……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林玥自然听不懂，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
夫人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夫君，可是又遇到难处了？”
林宸叹了口气，将朝堂上的争论简单了。
夫人沉默片刻，道：“妾身不懂朝堂大事，但妾身知道，夫君做的，是对的。既然是对的，再难，也要坚持下去。”
看着妻子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林宸心中的阴郁散去了不少。他点点头，将女儿交给乳母，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是啊，再难，也要坚持下去。为了玥儿，为了萧儿，为了这下……我没有退路。”
海上的风浪，朝堂的暗箭，都阻挡不了他前行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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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试行开海，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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