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浏身体细胞层面的惊人异变——那违背了生命自然规律的、异常延长的端粒与近乎停滞的衰老进程——如同一块被投入ARAc这潭本就深不见底池水中的巨石,所激起的已不再是简单的科学好奇,而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困惑,以及……深沉恐惧的、无声的惊涛骇浪。这份由顶尖生物学家和医学专家联合签署的、措辞极其严谨克制的初步分析报告,被严格限制在ARAc最核心的极范围内传阅。每一个读到它的人,无论其科学素养多么深厚,都难以避免地感受到一种源自认知根基被撼动的战栗。
陈景明教授在向周振雄、苏雨以及必须知情的木曲儿通报情况时,惯常的冷静与权威也难以完全维持,他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那份布满复杂数据和细胞图像的报告上轻轻敲击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必须以最审慎的态度对待这些发现。目前的观察时间还很短,数据样本有限,任何关于长期影响的断言都为时过早。但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脸色苍白的木曲儿身上,“根据现有的、无可辩驳的生物学指标推断,姚浏先生体内的细胞分裂周期和衰老速度,确实被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机制,极大地延缓了。这种延缓的程度……如果持续下去,理论上,将可能导致他的……生物学寿命,远超当前人类的自然极限。”
他没有使用“永生”这个充满科幻色彩且绝对化的词语,但“远超自然极限”这六个字,已经像一把冰冷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木曲儿的心上,让她瞬间耳鸣目眩,几乎无法呼吸。
“是……是因为那块陨石吗?”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她努力维持着记者的职业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周振雄接话,他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学者面对未知时的兴奋与忧虑交织的复杂情绪,“那块陨石的能量场,不仅激活并维持了他的特殊感知能力,似乎……也在更基础的、细胞的层面上,与他产生了某种深刻的共生效应。它在‘修复’和‘维持’他的身体,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会议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结束。专家们需要更多时间、更多数据来深入研究这前所未有的现象,但那个基于现有证据的、关于“极长寿命”的可怕推论,已经像一颗有毒的种子,被埋入了所有知情者的心中,尤其是木曲儿。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重新走回那间充斥着仪器嗡鸣与消毒水气味的病房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姚浏安静沉睡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依旧是那副清瘦苍白的模样,可此刻在木曲儿眼中,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光晕。
她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去握他的手,只是怔怔地、贪婪地、又带着一种莫名恐惧地,凝视着他的脸。
他的头发,确实比昏迷前更乌黑浓密了,那种健康的、富有生命力的光泽,与他毫无血色的皮肤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她想起之前为他擦拭身体时,偶然注意到他手臂上那个早已该留下细微疤痕的旧伤处,如今光滑得如同新生婴儿的肌肤。这些曾经让她暗自欣喜的“好转”迹象,此刻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预示着别离的痛楚。
不同步的生命周期。
这个冰冷的、充满了生物学残酷意味的词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放大。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漫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孤独的时间河流。姚浏漂浮在这条河流中,容颜被冻结在当下的年轻,岁月的风霜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刻痕。而她自己,则像河岸边一株普通的植物,会随着四季更迭而发芽、抽枝、繁茂,然后无可避免地走向枯萎、凋零、化为尘土。
她会长出皱纹,鬓角会染上霜白,腰身会不再挺拔,精力会逐渐衰退。她会变成一个苍老的老妇人,行动迟缓,记忆模糊。而他却可能依旧是现在这副年轻的模样,守在她的病榻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一点点被时光蚕食,最终永远地闭上眼睛。
那时,他该怎么办?
谁来陪伴他度过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没有她的余生?
那个在蓝月湖畔,他浑身湿透、眼神明亮而坚定地向她求婚的下午;那个在他们的出租屋里,两人挤在沙发上分享一碗泡面、规划着未来平凡幸福的夜晚;那个他魂魄归来后,两人在阳台上紧紧相拥、发誓再不分开的黎明……所有那些刻骨铭心的、关于“一起变老”的誓言与憧憬,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于“永生”的可能性,击得粉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慌与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木曲儿。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姚浏那只依旧冰凉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不可以……”她将脸颊埋在他冰冷的手掌里,声音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姚浏……你不能……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先走……我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将他独自一人遗弃在漫长时光里的那个画面。害怕他看着她衰老、病痛、死亡时,那无尽的痛苦与孤独。害怕他们之间这份历经生死、好不容易重塑的感情,最终却要败给最无情、最不可抗拒的时间法则。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她哭得不能自已,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压力、以及这份关于未来的、全新的、更加残酷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苏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她颤抖的肩膀,没有话,只是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她理解木曲儿的恐惧,这份恐惧,超越了之前所有关于能力、关于社会敌意的担忧,直指人类情感中最核心、最脆弱的部分——对时间、对分离、对爱情在永恒面前可能显得渺无力的终极恐惧。
接下来的几,木曲儿陷入了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依旧每日守在姚浏床边,履行着看护的职责,但她的眼神常常是空洞的,思绪飘得很远。她会长时间地凝视着姚浏年轻的面容,然后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自己眼角可能并不存在的细纹,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便会席卷而来。
她甚至开始回避与研究人员讨论姚浏的身体变化,每当陈景明教授或周振雄试图与她沟通新的发现或猜测时,她都会显得异常焦躁和抗拒,仿佛不去听、不去想,那个残酷的未来就不会到来。
一深夜,ARAc园区万俱寂。木曲儿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的窗前,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如同星河般的灯火。她手中拿着一张她和姚浏大学时代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笑容灿烂,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时,他们以为最大的磨难是毕业、是找工作,从未想过,命运会给他们安排如此曲折、如此……令人心碎的道路。
苏雨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放在她面前。
“喝点东西,你需要休息。”苏雨的声音很轻。
木曲儿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照片,泪水无声地滑落。
“苏雨……”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好像……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神话里,那些长生不老的仙女,住在再美的仙境,也总是孤独而悲赡了……”
苏雨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事情还没有定论,曲儿。也许那只是一种暂时的应激反应,也许会有我们尚未了解的副作用……现在下结论,太早了。”
“可是……万一呢?”木曲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苏雨,眼中充满了无助的恐惧,“万一他真的……拥有了那么长的生命,而我……我只是他漫长生命里,一个匆匆走过的、终将老去、死去的过客……那我们现在的坚持,我们的爱情,又算什么?一场注定以悲剧收场的……短暂烟火吗?”
这个问题,太重,太残忍,苏雨也无法回答。她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木曲儿冰凉的手。
永生,这个被无数人渴望和追求的神秘境界,当它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近乎残酷的方式,降临到姚浏身上时,带给最爱他的饶,却不是喜悦,而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关于分离与孤独的、漫长而绝望的预演。
木曲儿看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海,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条即将分岔的时间河流的岸边。一条河流,通往她作为普通饶、有限却与爱人同步的生老病死;另一条,则通往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失去了姚浏的、漫长而灰暗的未来。而姚浏,则可能被迫漂向那条她无法跟随的、孤独的、近乎永恒的航道。
这份“不同步生命周期”的残酷现实,像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深的裂痕,悄然横亘在了他们之间,也让木曲儿原本只为当下生存而战的意志,被迫提前面对了一个关于时间与永恒的、更加宏大而悲赡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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