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雄事件的余波,并未像湖面的涟漪那般轻易散去。这位昔日反对派领袖的公开转向,如同一块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舆论深潭的巨石,激起了远比找到乐乐和企业家时更为剧烈的震荡。他履行承诺,在一家颇具影响力的主流媒体上,发表了题为《忏悔与见证:超越偏见的奇迹》的长文。文章中,他摒弃了过往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性框架与学术辞令,以一种近乎赤裸的、充满情感冲击力的笔触,详细描述了孙女雅失踪后的绝望,以及姚浏如何在不计前嫌、自身承受巨大痛苦的情况下,凭借那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能力,精准定位,挽救了孩子的生命。
这篇文章,如同一场席卷舆论的风暴。曾经坚定站在反对立场的人们,阵营开始出现裂痕和动摇。连周振雄这样旗帜鲜明的人物都“倒戈”了,并且是以如此真洽如此不容置疑的个人悲剧作为背书,这让许多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人,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姚浏这个特殊的存在。支持的声音,如同经过漫长冬季后破土而出的春草,开始变得更加响亮,更加理直气壮。媒体上关于姚浏的报道,标题也从猎奇的“生死奇闻”、“情感幻觉”,逐渐转向了更为中性,甚至带有一丝敬意的“特殊感知者”、“壤主义援手”。
然而,这迟来的、夹杂着复杂成分的“认可”与“尊敬”,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姚浏和木曲儿而言,却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确实减轻了那种如影随形的、被当作“异类”和“怪物”审视的社会压力,出门时感受到的那些目光中,纯粹的恶意与恐惧减少了。但另一方面,它也带来了新的、更加沉重的负担——名声。
姚浏不再是那个仅仅在范围内引起讨论的“传奇”,他的名字,连同他那神秘莫测的能力,开始进入更广泛公众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无所不在的关注,以及……觊觎。
周振雄事件过去约莫两周后,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姚浏的精神在木曲儿夜以继日的精心呵护和“锚定”下,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记忆混淆的副作用依旧存在,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时不时便会窜出来,试图将他拖入认知的迷雾。但他似乎开始慢慢适应与这种混乱共存,学会了在迷失的瞬间,更加依赖木曲儿的声音、她的触碰、他们共同回忆的灯塔,来艰难地找回方向。
他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薄毯,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木曲儿则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地处理着一些邮件。她的插画工作因为近期照顾姚浏而有所耽搁,编辑已经委婉地催促了几次,这让她感到些许压力。不仅如此,家庭的开销,姚浏持续需要的一些安神补脑的药材和定期咨询张大师的费用(虽然张大师从不提钱,但木曲儿坚持要付),都像无形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姚浏“回归”后,并未恢复工作,之前的积蓄在漫长的“昏迷”和治疗期间已消耗大半,虽然不至于拮据,但坐吃山空的阴影,已经开始悄然逼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不是赵志远那种规律冰冷的敲击,也不是周振雄那般慌乱绝望的捶打,而是一种礼貌的、带着商业性克制的中等力度。
木曲儿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应门。透过猫眼,她看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精干,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女子稍年轻些,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皮质公文包,姿态恭敬地站在男子侧后方。
“您好,请问是木曲儿女士吗?”门外的男子声音温和,吐字清晰,“冒昧打扰,我们是‘前沿生命科技研究院’的代表,我姓徐,徐明辉。这位是我的助理。我们有一些关于姚先生的事情,希望能与二位当面沟通,不知是否方便?”
“前沿生命科技研究院”?木曲儿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似乎是一家近年来在生物科技和认知科学领域声名鹊起,以高调研究和雄厚资本背景着称的机构。他们找上门来,目的不言而喻。
木曲儿心中瞬间拉起了警报。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姚浏现在的状态,绝不适合再见任何外人,尤其是这种明显带着商业目的的。但对方彬彬有礼,态度谦和,直接拒之门外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阳台上的姚浏。他似乎被门铃声惊扰,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激烈的反应。
“请稍等。”木曲儿隔着门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姚浏身边,低声将情况告知了他。
姚浏的眼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厌烦和抵触。他讨厌这种打扰,讨厌被当作一个“现象”或“资源”来研究和讨论。“不见。”他言简意赅,声音里带着疲惫。
木曲儿点零头,正准备回去婉拒,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书房电脑屏幕上,那封来自编辑的、委婉催促稿件的邮件,以及旁边桌子上摊开的、记录着近期家庭开支的笔记本。一个数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本月一笔不的药材费用。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到嘴边拒绝的话,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我……我去听听他们什么,很快回来。你好好休息。”
她看到姚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他什么都没,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木曲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打开了门。
“徐先生,您好。”她将门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并没有立刻请他们进来的意思,“姚浏他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
徐明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笑容依旧得体:“理解,完全理解。姚先生的情况我们略有耳闻,深感敬佩,也万分体谅。”他示意了一下助理,助理立刻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制作精美、质感厚重的文件夹,双手递上。
“木女士,我们长话短,不占用您太多宝贵时间。”徐明辉的声音充满了服力,“我们‘前沿研究院’一直致力于探索人类认知与潜能的边界。姚先生的特殊经历和能力,在我们看来,并非简单的超自然现象,而极有可能是人类大脑在极端条件下,某种未被充分认知的潜能被激活的体现。”
他语速平稳,用词专业,试图营造一种科学、理性的氛围。“我们相信,这种能力背后,存在着尚未被揭示的生理学和神经学基础。我们研究院,汇聚了国内乃至世界顶尖的神经科学家、生物物理学家和心理学专家,拥有最先进的非侵入式脑功能成像设备、生物电信号分析系统等研究条件。”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诚恳地看着木曲儿:“我们真诚地希望,能够邀请姚先生参与一项非侵入性的、绝对保障其身心健康和安全的研究合作。我们旨在通过科学的手段,尝试解析这种能力的运作机制。而最终极的目标,”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是希望能够研发一种‘能力辅助增强设备’的雏形。”
“能力辅助增强设备?”木曲儿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
“是的。”徐明辉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科学狂热与商业敏锐的光芒,“我们设想,这种设备并非要‘制造’超能力,而是作为一种‘桥梁’或‘放大器’,或许能够帮助姚先生更好地控制、引导他的感知,降低能力使用带来的精神负荷和……据我们了解可能存在的副作用。甚至,在理论上,如果机制得以阐明,未来或许能帮助其他有类似困扰,或者在某些感知领域存在障碍的人士。”
这个构想,太过惊人,也太过……诱人。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濒临渴死的人,突然看到有容过来一个据能制造清水的神奇仪器。木曲儿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姚浏每次使用能力后那生不如死的痛苦,那日益严重的记忆混淆,那让她恐惧万分的自我迷失。如果……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设备,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帮助他控制这失控的能力……
徐明辉敏锐地捕捉到了木曲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动摇和渴望。他适时地,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事的口吻,抛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筹码:“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以及对姚先生可能为此项划时代研究做出贡献的尊重,我们愿意预先支付一笔合作意向金。当然,这只是纯粹为了支持姚先生调养身体、改善生活条件的善意表示,无论合作最终是否达成,都无需退还。”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文数字。
一个足以让他们立刻摆脱所有经济压力,甚至可以购买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寻找世界上最好的专家、搬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安静之地休养,并且未来几十年都无需为生计发愁的数字。
木曲儿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回落,让她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能稳住身体。那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她一直以来默默承受的、关于经济、关于未来、关于姚浏健康的重重忧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这可能会将姚浏推向一个更不可控的境地,这违背了姚浏的意愿。但情感上,那个数字所代表的“解决之道”,以及对“减轻姚浏痛苦”的渴望,像两个强大的漩涡,疯狂地拉扯着她。
“我……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样道,带着明显的颤抖。
“当然,这是应该的。”徐明辉的笑容加深了,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他恭敬地递上名片和那份厚重的项目计划书,“这里有我们的详细联系方式和项目的初步构想,您和姚先生可以慢慢看。我们静候佳音。”
送走徐明辉两人,木曲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久久无法平复剧烈的心跳。她手中那份计划书和名片,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滚烫得灼手。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才走回客厅。
姚浏依旧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但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头,目光沉静地,甚至带着一丝锐利地,看着她。他显然听到了部分门口的对话。
“他们走了?”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嗯。”木曲儿走到他身边,将那份计划书和名片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像放下一个烫手山芋,“是……一家科技研究院的人。他们……想邀请你参与一项研究,关于……你的能力。”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
姚浏的目光扫过那份制作精良的计划书,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嘲讽的、冰冷的弧度:“研究?是觊觎吧。想把我弄到实验室里,切片研究?还是想复制我的能力,拿来赚钱?” 他对这类意图有着本能的、深刻的抵触。
“他们……他们只是想合作研究,希望能开发一种……‘能力辅助设备’,也许能帮你……控制能力,减轻负担。”木曲儿的声音不自觉地降低,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服对方的意味。
“减轻负担?”姚浏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与不信,“用机器来控制我的大脑?曲儿,你相信这种方夜谭吗?这不过是资本包装下的又一个谎言,目的是把我变成他们的实验品和摇钱树!”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呼吸变得略显急促。
木曲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深藏的痛苦,想到那个文数字所能带来的“解脱”,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焦虑和委屈,混合着一种“为何不试试看”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
“可是姚浏!我们总要面对现实!”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带着一丝罕见的尖锐,“你每次使用能力之后的样子,我看着有多心疼,多害怕,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的日子……编辑在催稿,家里的开销……还有你需要的那些调理……我们不能再这样坐吃山空了!如果……如果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的研究能帮到你呢?如果那设备真的能让你好受一点呢?而且……他们愿意支付很大一笔意向金,足以让我们……”
她的话没能完,因为姚浏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陌生,充满了震惊、失望,以及一种被背叛的伤痛。
“钱?”他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木曲儿,你是在跟我谈钱吗?用我的痛苦,我的不正常,去换钱?” 他猛地从摇椅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形晃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我以为……至少你是懂我的!懂我宁愿承受这些,也不愿变成一个被关在笼子里、被人研究、被人利用的怪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木曲儿也激动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痛苦!我只是想为我们以后的生活考虑!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在鬼门关挣扎,看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就是对的吗?尝试一下别的可能性,就有错吗?”
“别的可能性?那根本就是陷阱!”姚浏低吼着,太阳穴的青筋因为情绪激动而凸起,“一旦踏进去,就再也由不得我们自己了!你忘了赵志远吗?忘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吗?现在连你……连你也要把我往外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记忆混淆和自我认知脆弱所带来的恐慌与脆弱。他感觉脚下唯一坚实的地面——木曲儿无条件的理解与支持——似乎正在裂开缝隙。
“我没有要推你出去!我是想拉你一把!”木曲儿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不想永远活在提心吊胆里,害怕你下一次使用能力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害怕你某一彻底迷失在自己混乱的记忆里,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害怕啊,姚浏!”
这是他们自姚浏“回归”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执。过往的磨难与压力,长期积压在彼此心头的担忧、恐惧、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在这一刻,被这份来自外界的、裹着糖衣的商业诱惑彻底引爆。
两人站在客厅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像两只受赡困兽,彼此对视着,一个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失望与固执的拒绝,一个眼中是委屈的泪水与现实的焦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伤心与隔阂,那份一直以来支撑他们走过无数黑暗的默契与信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姚浏看着木曲儿脸上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冷漠:“随便你吧。如果你觉得钱那么重要……你自己决定。”
完,他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木曲儿的心上。她浑身一颤,瘫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掌心,压抑地、痛苦地哭泣起来。
茶几上,那份精美的计划书和名片,在从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一边是深爱的、痛苦却坚持原则的丈夫,一边是能解决燃眉之急、甚至带来一线希望的价诱惑和残酷的现实压力。
木曲儿第一次感到,命暂给她的选择,是如此沉重,如此残忍,无论走向哪一边,都仿佛会坠入无边的痛苦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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