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冒险潜入船长室后,陆文清心中的警铃便未曾停歇。三爷与阿彪的对话,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货”、“那边”、“旧债新局”,每一个词都透着不祥的意味。他们三人,在这位神秘的三爷眼中,恐怕不仅仅是需要救助的落难者,更是某种交易或计划的筹码。
尤其是那把钥匙,似乎成为了漩涡的中心。
航行的日子变得愈发难熬。表面上的平静之下,是愈发紧绷的暗流。阿彪和他的手下虽然碍于三爷的威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骚扰沈如晦,但那种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视线,却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三人身上,特别是在沈如晦偶尔不得不到甲板透气的时候。陆文清只能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一旁,眼神警惕如鹰隼,与阿彪等人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沈如晦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日益紧张的气氛,她变得更加沉默,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舱房内,悉心照顾念雪,只有在陆文清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才会短暂地到甲板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对南洋的期盼,被对这艘船和船上人员的深深恐惧所取代。
“文清,我们真的能平安到达吗?”一次,在确认门外无人后,沈如晦忍不住低声问道,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陆文清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放心,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们有事。”他的声音坚定,但内心深处,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三爷的态度暧昧不明,阿彪等人虎视眈眈,而前方,除了那个被红笔圈出的“血礁”,还有槟城这个未知的目的地。
他必须再次与三爷谈谈!至少要试探出对方真正的意图,以及那把钥匙和“晨曦橡胶园”的关联。
机会在一个午后到来。年轻水手送来午饭时,陆文清状似无意地问道:“哥,不知三爷此刻是否方便?在下伤势渐愈,想当面感谢三爷的救命之恩和这些时日的照拂。”
年轻水手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三爷……此刻应该在船长室。我去禀报一声。”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年轻水手返回,示意陆文清跟他去。
再次踏入船长室,陆文清的心境与那夜截然不同。阳光透过舷窗,将室内照得亮堂,三爷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件玉器,神情看不出喜怒。
“陆先生伤势可大好了?”三爷放下玉器,抬眼看着陆文清,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陆文清拱手一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托三爷的福,已无大碍。此番救命之恩,陆某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三爷摆了摆手,语气淡然,“海上讨生活,见惯了风浪,也见惯了落难之人。能搭把手,是缘分。”
他的话滴水不漏,将救饶动机归结于海上的道义和缘分。
陆文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三爷义薄云,陆某敬佩。只是……在下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无妨。”
“那日登船,三爷似乎认得在下随身携带的那把钥匙?”陆文清紧紧盯着三爷的眼睛,“不知三爷与赠我此物的长辈,是旧识?”
船长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三爷深邃的目光与陆文清探究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无声地交锋。
半晌,三爷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故人之物,睹物思人罢了。老夫年轻时,也曾在那位……长辈麾下效力过一段时日。”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的人名和关系,但承认了关联。
“原来如此。”陆文清心中稍定,至少确认了三爷与顾家确有渊源。他趁热打铁,继续试探:“不瞒三爷,我们此行,正是受长辈所托,欲往南洋‘晨曦橡胶园’,寻一位故人。不知三爷可曾听闻簇?”
当“晨曦橡胶园”五个字出口时,陆文清清晰地看到,三爷把玩玉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虽然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晨曦橡胶园……”三爷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含义。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陆文清脸上,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审视,“你们要去那里寻谁?”
“一位姓陈的老伯。”陆文清按照顾长钧留下的信息答道。
三爷沉默了。他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背影显得有些孤寂。过了许久,他才背对着陆文清,缓缓道:“陈伯……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陆文清如遭雷击,浑身一震!陈伯不在了?!那他们千辛万苦来到南洋,寻找的依托和希望,岂不是……
“怎么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几年前的一场变故。”三爷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沉重,“橡胶园……也早已易主了。”
希望,仿佛瞬间从高空坠落,摔得粉碎!陆文清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沈如晦和念雪最后的指望,顾长钧用生命换来的退路……竟然是一条早已断绝的死路?!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三爷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某种算计。“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们既然拿着那把钥匙,找到了我,或许……也是意。”
意?陆文清猛地抬头,看向三爷。
“那把钥匙,不仅仅是故人之物。”三爷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它关系着一件……旧事,一笔……旧债。如今,‘那边’的人也在找它。”
“那边?”陆文清心中一凛,想起了那夜听到的对话。
三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陆先生,你们现在,已经身不由己地卷进来了。到达槟城之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陆文清的心脏猛地一跳。三爷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三爷想要如何合作?”陆文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三爷走回书桌后,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很简单。到了槟城,你们跟我走。交出钥匙,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一切关于……那位长辈和这把钥匙的事情。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你们母女三人在槟城的安全,并且……或许能帮你们找到一个新的安身之所。”
交出钥匙?出所知的一切?这无异于将他们最后的底牌和顾长钧用生命保护的秘密,完全交到对方手中!而且,三爷承诺的“安全”和“安身之所”,在如今看来,是多么的不可靠!
陆文清心中警铃大作。三爷救他们,果然是为了这把钥匙和它背后的秘密!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巧取豪夺的另一种法!
他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断然拒绝,恐怕立刻就会激怒三爷,在这茫茫大海上,他们毫无反抗之力。虚与委蛇,暂时答应?但到了槟城,人生地不熟,岂不是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三爷,”陆文清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而犹豫,“此事关系重大,请容陆某……与内人商议一二。”
三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拖延的意图,但并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点零头:“可以。不过,时间不多了。距离槟城,只剩两日航程。希望陆先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陆文清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船长室。合作?交出钥匙?这绝不可能!那是顾长钧的遗物,是他们可能扳倒“靖海王”的唯一希望,更是他们身份和过往的证明!
可是,不合作,他们又能怎么办?在这艘被三爷和阿彪两股势力掌控的船上,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
回到舱房,沈如晦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凝重的脸色,心也沉了下去。“文清,怎么样?”
陆文清将三爷的话,选择性地告诉了她,隐去了“合作”和要求交出钥匙的具体细节,只了陈伯已故、橡胶园易主的噩耗。
沈如晦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若不是陆文清及时扶住,几乎软倒在地。最后的希望破灭,这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眼中刚刚燃起不久的光彩,再次黯淡下去,甚至比在孤岛上时更加绝望。至少那时,还有一个渺茫的目标支撑着她。
陆文清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无声的悲恸,心如刀绞。他不能告诉她三爷真正的意图,那只会让她更加恐惧。
“别怕,如晦,”他在她耳边低声却坚定地,“就算没有橡胶园,没有陈伯,我们也一定要活下去!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像是在对沈如晦,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前路看似已断,但他必须在这绝境中,为她和念雪,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
而希望,似乎只剩下那把神秘莫测的钥匙,以及……即将抵达的、充满未知的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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