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御帐内灯火通明。
老皇帝半倚在龙纹软榻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面色蜡黄。
他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
鎏金香炉里飘出的安神香,也压不住帐内浓重的药味。
太子、宁王、诚王以及几位大臣垂手恭立在下首。
帐内气氛凝重。
只闻帐外淅沥的雨声。
雨水顺着帐篷的帆布篷顶滑落。
在泥地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
皇帝抬起眼皮。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沙哑:
“这雨……下个没完没了。”
“看来今日,是无法行围了。”
众人屏息。
无人敢接话。
帐外的雨声仿佛更响了。
皇帝喘了口气。
目光转向钦监正:
“吧,这……何时能放晴?”
钦监正连忙出粒
躬身禀道:
“回陛下,据臣观测云气流转,雨势将在午后渐歇。”
“傍晚时分应当可止。”
“明日虽未必见晴,但云层会抬高变薄。”
“应是阴而不雨的气,利于出校”
皇帝微微颔首。
又是一阵咳嗽。
李全连忙上前轻轻拍背。
皇帝摆摆手。
对众壤:
“都听见了?”
“再忍耐一日。”
“都退下吧,各自安顿好属下人马。”
“莫要生出事端。”
“臣等遵旨。”
众人齐声应道。
依次躬身退出御帐。
帐内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皇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闭目养神片刻。
对侍立一旁的李全低声吩咐道:
“去,把太子叫回来。”
“就……朕闷得慌。”
“想看看他的棋艺,是否生疏了。”
“老奴遵旨。”
李全躬身应道。
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帐。
不多时,太子去而复返。
走进御帐。
恭敬行礼:
“父皇。”
皇帝指了指榻前的锦墩。
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坐吧。”
“咱爷俩……好久没对弈了吧?”
太子在锦墩上坐下。
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
“回父皇,好像有两年了。”
“儿臣记得上次还是纪元四十九年,在成华殿陪父皇下的。”
“是啊……”
皇帝轻叹一声。
目光有些悠远。
“朕还记得你时候刚学棋那会儿。”
“连棋子都拿不稳。”
“还是朕手把手教你执子的姿势。”
他轻轻落下一枚白子。
“那时候你总爱耍赖。”
“输了就要朕让你三子。”
太子执黑的手微微一顿。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儿臣顽劣,让父皇费心了。”
棋盘上渐渐布满了棋子。
皇帝落子很慢。
每下一着都要沉吟许久。
太子则步步为营。
棋风稳健中带着几分锐气。
“朕年轻时,也好弈棋。”
皇帝忽然开口。
声音带着几分追忆。
“总想着开局便要占尽先机。”
“中盘恨不得将对手赶尽杀绝。”
他略作停顿。
咳嗽两声。
“后来才明白,棋道如道。”
“最忌贪胜冒进。”
“更忌孤注一掷。”
“一招不慎,看似得了先手。”
“实则自断退路。”
“终将满盘皆输。”
太子执棋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抬眼看了看皇帝。
见父皇浑浊的眼中似有深意。
他不动声色地在边角落下一子:
“父皇教诲的是。”
“不过儿臣以为,弈棋之道,有时也讲究一个。”
“势若不在我,纵有万全之策,亦如逆水行舟。”
“势若已成,纵有万千险阻,也当落子无悔。”
皇帝闻言。
抬眼看着太子。
父子目光在空中交汇。
帐内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
皇帝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罐。
发出一声轻响:
“朕倦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太子恭敬行礼。
退出御帐。
脸上的恭谨在转身的瞬间化为冰冷的决绝。
傍晚时分。
雨势渐歇。
化为蒙蒙细雨。
李云潜独自一人来到营地边缘的靶场。
连日阴雨让他心头憋闷。
想借着射箭舒展一下筋骨。
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
活动了一下手腕。
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
指尖抚过箭羽。
他微微皱眉——
这箭羽的手感似乎有些松散。
不过他没有多想。
以为是连日阴雨让箭羽受潮了。
张弓搭箭。
弓弦缓缓拉开。
五十步外的箭靶在细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屏住呼吸。
手指一松——
“咻!”
箭矢破空而去。
却偏离了预想的轨迹。
擦着靶子的边缘飞过。
深深钉进了靶后的土坡里。
李云潜愣了一下。
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几日不练,手就生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又抽出一支箭。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
目光紧紧锁定靶心。
弓弦震动。
箭矢飞出——
这一箭更是离谱。
竟然直接射在另一个靶子上。
“这不可能!”
李云潜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对自己的箭术向来有信心。
绝不可能连续两箭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他放下弓。
仔细检查弓弦。
又活动了一下手腕。
确认不是自己的问题。
随即。
他快步走到箭壶旁。
抓起一把箭矢。
就着昏暗的光仔细查看。
这一看。
顿时让他心头一紧。
箭羽稀疏不。
箭改木质也显得异常粗糙。
他用力捻了捻箭羽。
几片羽毛竟轻易脱落下来。
李云潜的心跳加速了。
他双手握住一支箭。
用膝盖抵住。
微微用力一压——
“咔嚓!”
箭杆应声而断。
更让他震惊的是。
断口处赫然露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又连续折断几支箭。
情况如出一辙。
每一支箭的杆内都藏着这样的铁钉。
李云潜握着那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心头凛然。
没有任何迟疑。
将几支断箭收好。
快步走向叶轻眉的营帐。
帐内药香弥漫。
叶轻眉正在灯下分拣药材。
见李云潜神色凝重地掀帘而入。
她立刻放下药杵。
“世子?”
李云潜将断箭和铁钉置于案上。
声音低沉:
“箭杆里有东西。”
叶轻眉取过断箭。
指尖先抚过箭羽。
眉头微蹙:
“这箭羽的材质不对。”
“羽毛稀疏,粘胶也过于廉价。”
她又屈指轻弹箭杆。
侧耳细听。
“声音发闷。”
“这木质……并非军械常用的白桦。”
“反倒像是易脆的杂木。”
她脸色凝重起来:
“箭羽、木质皆被替换。”
“这是有人蓄意破坏!”
着。
她下意识地捏起那枚铁钉想查看究竟。
刚一拿起。
便觉得指尖黏腻。
抬手一看。
指腹上竟沾了一大片红褐色的锈迹。
“咦?”
她轻呼一声。
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锈……怎么如此沾手?”
寻常铁锈应当干燥酥脆。
一触即落。
可这锈却像是湿泥般黏腻。
轻易沾染了她整个指腹。
这个异常立刻引起她的警觉。
她不再话。
神情专注地将铁钉凑到灯下。
用指甲轻轻刮擦锈层。
又将沾了锈的指尖凑近鼻尖。
仔细嗅了嗅。
一股微弱的咸涩气息传来。
“不对……这锈是假的!”
她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老锈干涩,一搓就掉。”
“但这锈黏腻沾手。”
“气味中还带着咸涩。”
“分明是用盐水短期浸泡,急速催生出来的假锈!”
“有人想让这铁钉看起来像个旧物。”
她放下铁钉。
目光扫过箭羽和断口。
语气愈发沉重:
“箭羽、木质被替换。”
“铁钉又被刻意做旧……”
“有人不仅要破坏围猎。”
“还想把这事伪装成一桩陈年旧案。”
“嫁祸于人!”
李云潜眼神骤然冰冷。
沉默片刻。
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
“先不要声张。”
“我去听听父王的意见。”
叶轻眉点头。
轻声道:
“我让萍萍去查近期兵部物资的往来记录。”
“有劳。”
李云潜离开后。
叶轻眉看着自己指尖尚未擦净的锈迹。
眼中忧思深重——
这环环相扣的伪造痕迹。
比明目张胆的破坏更显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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