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沉重的宫门在百官身后缓缓合拢。
秋日朝阳将御道照得一片金黄,官员们按品级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今日朝会上最重要的决议——宁王复出,主持秋狝。
宁王步履沉稳,是第一批走下汉白玉御阶的亲王。
他并未与任何上前寒暄的官员多做纠缠,只是微微颔首,便在侍卫簇拥下走向他那辆装饰朴素的亲王马车。
车帘落下,他沉声对车外吩咐:去兵部。
不远处,诚王正与几位户部官员温和地交谈着,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宁王马车离去的方向,随即又与同僚客套两句,便从容地走向自己的车驾。
登上马车前,他对随行管家低声吩咐:回府后,请世子即刻到书房等候。
而在人群稍后,礼部侍郎温彦修脸色平静,但脚步却比平日快了几分。
他未乘轿,径直走向系马桩,利落地解开一匹健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朝着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官袍下摆在晨风中扬起。
约莫一炷香后,宁王的马车停在了兵部衙门前。
兵部尚书邱永年已率兵部主要属官在门前迎候,见宁王车驾到来,纷纷依礼参拜。
劳动邱尚书久等。宁王下车,语气平和。
王爷亲临指导,兵部之幸。邱永年侧身引路。
值房内,巨大的秋狝布防图已铺在长案上,墨迹犹新。
宁王没有客套,径直走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标记。
邱永年在旁手持细竿,详细解各卫驻扎、岗哨分布。
宁王听得极其专注,手指在图纸上空缓缓移动。
当邱永年解到鹰嘴崖哨卡时,宁王的指尖停住了。
此处,他点零那个突出的标记,视野虽佳,但三面悬空,过于孤立。若在此侧翼矮坡,他的手指移向旁边一处缓坡,增设一队弩手,不设固定营帐,只辟隐蔽阵地,与主哨形成犄角之势,弩箭可覆盖前方谷地,是否更为稳妥?
既可预警,亦可瞬时压制突发状况。
邱永年花白的眉毛耸动了一下,眼中闪过真正的讶异。
这个建议不仅专业,更考虑到了秋狝以防惊扰为主的特质。
他立刻拱手:王爷明鉴!此议甚佳,是下官思虑不周。
职方司即刻按戴整布防,重定支援路线。
宁王微微颔首,目光继而投向地图中央代表皇帝金顶大帐的核心区域,语气变得格外凝重:然,一切布防,核心仍是陛下安危。”
“此番随扈的核心人马,务必绝对忠诚可靠。”
“右卫郎将张允,弓马娴熟,曾于北境历练,可令其副领一队,参与贴身扈从,老尚书以为如何?
邱永年沉吟片刻,似乎在脑中调阅张允的履历,随即点头:王爷记得不错,张允确是合适人选,沉稳干练。
议定大方向后,宁王转向侍郎林若甫,询问箭矢、兵甲、马匹蹄铁等具体细节,展现出极强的实务能力。
最后,他将具体执行权明确交予林若甫,自己只要求每日呈报概要,既高效又显信任。
东宫偏殿
温彦修经由东宫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偏殿时,太子正背对着他,望着墙上的一幅猛虎图,手指用力捻着一串碧玉念珠。
殿内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殿下。温彦修躬身,声音低沉。
太子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冷意:父皇将秋狝交给了老二,可是让他出尽了风头。
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温彦修语气平稳,如同陈述一件公务,宁王复出即受重任,陛下信重之意已明,此为其一。
他略作停顿,继续分析:再者,诚王府与叶家商号关系密切,叶轻眉去年承办物资颇受好评。”
“此次宁王主理,诚王必会顺势举荐。如此,一掌实务,一荐人才,二人无形中已呈联手之局。”
“若让其借秋狝共树威望,恐于东宫大为不利。
太子猛地转身,眼中寒光逼人:你的意思是,老三已经倒向老二了?
未必是倒向,或是利益驱使下的暂时默契。温彦修冷静地纠正,但此势一成,便是心腹大患,须及早应对。
太子烦躁地踱步:如何应对?父皇如今正看重他们!
温彦修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殿下,祸福相依,宁王主理,诚王举荐,这联盟看似稳固,实则脆弱。”
“若秋狝物资出些不易察觉的纰漏……届时追查起来,责任首在叶轻眉,次在诚王府,而宁王难逃失察之责。
太子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一石三鸟……此事可能办妥?
温彦修笃定道:兵部武库司有我们的人,只在验收环节稍作手脚,痕迹微乎其微。
去做。太子吐出两个字,语气森然。
可话音刚落,他像是被针尖刺了下般猛地顿住,方才的狠厉瞬间褪去大半,手指攥着念珠的力道却愈发收紧,声音里掺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下,此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容孤再仔细想想。”
“孤已经不能再犯错了,如果不是万全之策,孤不敢赌了。
温彦修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抬眼时眸中已没了方才的冷静,多了几分凝重:殿下所言极是,若此次再出半分差池,不仅难堵朝臣之口,恐连太子之位都将岌岌可危。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太子粗重的呼吸声在昏暗里起伏。
良久,他才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疲惫:你先下去忙吧,孤再想想。
诚王府书房
诚王回到府中,已近午时。
他径直走向书房,世子李云潜已奉命在慈候。
父王。李云潜见父亲进来,起身行礼。
他见诚王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思忖,便知朝会上必有要事。
诚王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缓声道:今日朝会,陛下已定下,今年秋狝,由宁王主持。
李云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插话,静待下文。
诚王继续道:秋狝事务繁杂,其中日用物资采买一项,量大利薄,历来是件繁琐的差事。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潜儿,你与叶家商号打交道多,以你之见,若仍由叶轻眉承办此事,她可能胜任?
李云潜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沉吟片刻,认真答道:回父王,轻眉之才,父王亦知。
去年她承办此事,账目清晰,物美价廉,上下皆赞。
且她为人重诺,办事极有条理,若交予她,必是稳妥之选。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谨慎,只是……今年由宁王叔主理,局势微妙,此时让轻眉介入,是否会……
是否会引火烧身?诚王接过他的话,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你能虑及此,甚好。
风险确实有,但机遇亦存。
此举一来可助叶家商号更进一步,二来,也可借此观察宁王的态度。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远,陛下既将此重任交予宁王,其心意难测。
我们或可借此机会,投石问路。
父王是想……主动为轻眉争取?李云潜问道。
诚王微微颔首,此事由我出面,比由你或她自行申请,更为妥当。
只是,须先与你商议。
你以为如何?
李云潜思忖片刻,坚定地道:父王所虑周全。
轻眉有才干,当得起此任。
纵有风险,我诚王府亦当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一切须得格外谨慎。
诚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既然如此,你稍后便去一趟太平别院,将此事告知轻眉,让她心中有所准备,但切记嘱咐她,暂勿声张。
为父……稍后便去宁王府,探探他的口风。
孩儿明白。李云潜躬身应道。
宁王府花厅
半个时辰后,诚王的车驾来到宁王府。
诚王被引入花厅时,宁王正临窗而立,欣赏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
见诚王进来,他转身笑道:三弟来了,快请坐。
今日秋光正好,正好一同品茶。
侍女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
兄弟二人闲话几句家常,品评了一番茶叶后,诚王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二哥主持秋狝,千头万绪,着实辛劳。
尤其是那些日常用度的采买,琐碎耗神。
为弟想起,去年由叶家商号承办部分物资,那叶轻眉倒是办得利落,账目清晰,上下称赞。
今年若仍交予她,以其才干,或可替二哥分担不少繁琐。
他完,便端起茶盏,借品茶之机,留意着宁王的反应。
他已准备好应对宁王的推诿或刁难。
不料,宁王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犹豫,反而抚掌笑道:三弟!你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为兄也正有此意!
诚王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讶异,但他迅速垂下眼睑,用茶盖轻拂茶沫,掩饰了这份意外。
宁王答应得太过爽快,爽快得反常。
宁王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热情地继续道:叶轻眉此女,确是商业奇才,其所创之物,颇得人心。
朝廷正当重用此类干才!
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为兄刚归朝不久,若由我主动举荐,恐惹非议。
如今由三弟你这素来公允之人提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名正言顺,本王定当鼎力支持!
这番话合情合理,甚至将诚王捧到了一个公允举贤的位置上。
诚王心中疑虑更甚,面上却笑着应和:二哥过谦了,举贤不避嫌,古有明训。
这时,宁王忽然起身,走到诚王身边,亲自为他斟满茶水,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三弟,往日里,为兄或因政见不同,或有言辞激烈之处,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你与那叶姑娘相熟,有机会……还望你在她面前,多多为我美言几句。”
“过往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她切勿放在心上,此番合作,但望顺利,日后但有所需,只要合乎规矩,本王定当行个方便。
这一番与,彻底出乎诚王的意料。
他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无数念头闪过:宁王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示弱?拉拢?
还是想通过叶轻眉缓和与诚王府的关系?
他竟会主动提及过往龃龉,这绝非他平日作风。
难道是经此一劫,真心想化干戈为玉帛?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诚王脸上却迅速堆起受宠若惊般的笑意,连忙起身:二哥言重了!往日争执,皆是为国事,何来得罪?”
“二哥如此胸怀,臣弟感佩!叶姑娘那里,我定会转达二哥的看重与善意。
又闲谈片刻,诚王便起身告辞。
宁王亲自送至花厅门口,态度亲牵
登上回府的马车,车帘落下,诚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忖。
无论宁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总算为叶轻眉争得了这个资格。
叶家商号若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结交些实权人物,积累人脉,对诚王府而言,亦是增加了不少筹码。
至于宁王的真实意图……唯有静观其变,心防范了。
喜欢庆余年,叶轻眉掀翻皇权前夜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庆余年,叶轻眉掀翻皇权前夜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