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雾裹着霜气漫在宫门前,青石板凝着薄白,百官拢着锦袍立在晨光里,呵出的白气刚飘起就被秋风卷散。宁王身着墨色亲王常服,衣摆暗绣的秋菊沾着晨露,这还是半年禁足后第一次上朝。刚走到人群前,一众官员齐刷刷拱手:“见过宁王殿下!”他笑着颔首,目光扫过百官,却见礼部侍郎温彦修身着玄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指背因攥得太紧而泛起青筋——前几日太子刚被陛下申斥思过,如今太子的死对头倒风风光光解禁归朝,他心头的郁气早压不住了。
“二哥今日归朝,倒让这宫门添了几分生气。”诚王把玩着笏板走来,目光落在宁王腰间略宽的玉带,嘴角勾笑,“只是瞧着气色,比半年前丰腴不少,想来禁足期间,府中膳食倒是养人。”
宁王指尖摩挲着玉带扣,非但不恼,反而拍了拍诚王手臂:“三弟笑了,禁足不过是闭门思过,哪有心思贪图口腹?倒是三弟日日操劳王府与朝堂之事,瞧着倒比从前清瘦些——莫不是为了国事,连饭都顾不上吃?”
诚王笑着摇头,指尖轻叩笏板:“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利,本就是皇族本分,哪算得上‘操劳’?倒是二哥这半年‘思过’,想必也想通了不少事——往后再上朝,可得多为朝堂分忧,别再让陛下忧心才是。”话里“本分”二字落得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戳着宁王过往的锋芒。
“三弟所言极是!”宁王眼底精光一闪,随即笑道,“往后定当以三弟为榜样,多听多学,为朝堂出力——只是三弟一向通透,往后若有不懂之处,还得多向三弟请教,到时候可别嫌二哥烦才好。”
两人言笑间,温彦修忽然迈步上前。他先对诚王略一拱手,声音冷得像结了霜:“王爷早。”转向宁王时,刻意将笏板往身前一挡,躬身角度刚够着“三品官见亲王”的最低礼数,起身时眼底的不满几乎藏不住:“宁王殿下解禁归朝,按礼制本该贺,但臣倒想问一句——殿下这半年‘思过’,是否真想明白了?前几日太子殿下还因忧心国事、言辞恳切,反被陛下责了句‘急躁’,如今殿下倒一身轻松地回来了,想来是没什么烦心事缠身。”
这话明着“问话”,实则把太子的“委屈”摆上台,暗讽宁王“不思过、只图清媳。宁王脸上笑意淡了几分,指尖悄悄攥紧玉带:“温侍郎操心的倒不少,本王是否想明白,陛下自有判断,不劳侍郎费心。”
“臣自然不敢干涉亲王之事,”温彦修往前半步,声音压得低却够周围人听见,“只是怕殿下忘了,当初若不是有人急功近利搅乱朝局,太子殿下也不会落到如今需‘谨言慎携的地步。如今殿下归来,还望多顾念朝堂安稳,别再让陛下为宗室纷争劳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殿下这般运气。”
最后一句“运气”咬得极重,暗指太子的“不幸”全因宁王。宁王旧部面露愠色,刚要反驳却被宁王按住。他看着温彦修,嘴角重新勾笑,眼神却冷了:“温侍郎放心,本王既归朝,自然顾全大局——倒是侍郎,身为礼部官员,更该懂‘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太子的事自有陛下处置,轮不到旁人置喙。”
温彦修被噎了一下,刚要再辩,宫门传来“铛——”的钟鸣。诚王连忙打圆场:“时辰到了,先入朝吧。”宁王颔首,抬步时衣摆风扫过温彦修袍角;温彦修望着他背影,指尖在笏板上划着细痕——今日这梁子结下了,往后定要让宁王不好过。
辰时的殿内,烛火映着金砖地面,老皇帝的咳声断断续续从御座上传来。待户部奏完秋收税银、兵部禀过北境布防后,他指尖捏着朱笔顿了顿,目光落在宁王身上,语气带着病后的郑重:“秋日渐深,一年一度的秋狝按例该办了。此事便交由宁王与礼兵二部同办,典制按旧例,莫出疏漏。”
话音刚落,老皇帝又咳了几声,太监连忙递上参茶。他喝了口缓过气,目光沉了沉,特意补充:“宁王,你刚解禁归朝,这秋狝是你复职后第一件差事,务必上心。凡事多与礼部商议,按规矩来,别逞性子——莫要出差错,,明白吗?”
这话既是托付,更是敲打,明着提醒宁王“刚解禁需收敛”,暗里也警告温彦修“不可借机刁难”。宁王心中一凛,立刻出列躬身:“臣遵旨!定当谨守规矩,与礼部同心办妥此事,绝不让陛下忧心。”
他刚直起身,温彦修已抢步上前,笏板重重抵在掌心,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陛下!臣有一事启奏!太子殿下虽在禁足思过,但秋狝乃皇家大典,关乎宗室颜面——按《秋狝典制》,太子席位不可空缺!臣斗胆请旨,为太子预留席位,哪怕仅让他观礼也好,也好让下人知道,陛下并未因些许事薄待太子!”
他刻意强调“些许事”,暗指太子受责不公,又把“陛下薄待”的帽子悬着。老皇帝咳嗽几声,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敲出轻响:“太子未失宗室身份,留一席位。但仅限观礼,不得参与围猎,不许私交百官。”
温彦修立刻躬身叩首,声音带着激动:“陛下圣明!臣必按旨意安排妥当,绝不让人非议陛下!”起身时,他偷偷抹了把眼角——虽没争取到太子参与围猎的权利,但至少让太子露了脸,没白费今日争执。
宁王望着温彦修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陛下特意叮嘱“按规矩来”,温彦修又盯着礼制不放,往后筹备怕是要步步谨慎,不能给对方抓把柄的机会。待太监唱“退朝”,百官鱼贯而出,温彦修故意快步走到宁王身侧,低声道:“宁王殿下,陛下既了‘按规矩来’,明日我让礼部属官送典制章程过去,还请殿下仔细看——别到时候出了错,又让人礼部‘苛责’。”
“好啊,”宁王笑着应道,“本王等着,也盼着温侍郎别让人失望。”两人并肩走在阶上,表面平和,袖中却各藏锋芒,秋狝的风还没吹到围场,暗斗的火星已先燃了起来。
叶家商号的后院作坊里,皂角的清苦与烈酒的醇厚交织。叶轻眉挽着青色布袖,俯身查看新制香皂的凝固度,指尖沾着乳白膏体,额前碎发被汗水浸得微湿。院门外传来范建的笑声:“轻眉,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提着描金食盒走进来,打开时露出瓷碗里的酸酪——乳黄色的膏体上撒着核桃碎,凉气裹着奶香漫开:“我刚刚在朱雀街买的,冰窖镇过,解乏正好。”
范建一边把瓷碗递到叶轻眉面前一边问:“都过这么多了,脖颈的伤可好了?”
叶轻眉尝了口,酸香驱散燥热:“早好利索了,范大哥倒比我还上心。”
“还有个好消息!”范建放下瓷碗看着叶轻眉,“太平别院完工了,比预计早半个多月,今日带你去瞧瞧?”
叶轻眉眼前一亮:“真……完工了?”她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见范建笑着点头,才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拢了拢额前散乱的碎发,指尖蹭到脸颊上未擦净的皂角粉末,自己先笑了:“倒忘了这手上还沾着东西。”话虽如此,眼神却已飘向作坊外,落在五竹常待的那棵老槐树下,“比预计早了半个多月?工匠们没赶工赶得太急吧?我上次画的那版梁柱衔接图,他们好用吗?”
一连串的问话里藏着藏不住的在意,她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忙弯腰扶好,动作里少见地透着几分慌乱的雀跃:“我去跟伙计交代一声,皂料今日先晾着,香料配比明日再细算——范大哥,咱们现在就去?”着已快步走向作坊内,青色布袖扫过架子上的陶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倒比平日里处理商号事务时,多了几分鲜活的期待。
黑色马车驶出城门,五竹驾车平稳,车轮碾过秋草枯黄的土路。穿过那座废弃乱葬岗又行两三里,一条清溪横在眼前,原木桥缠着枯藤。过了桥,太平别院便映入眼帘——青灰院墙不高,墨色瓦片映着晨光;榆木院门无雕花,只门楣刻着“太平”二字,苍劲有力。
五竹推开院门,院中景象铺展开:正屋厅堂敞亮,厢房窗棂是叶轻眉设计的六边形纹样;院角池以青石为岸,柳树枝条还带着几分绿意;葡萄架下摆着石桌石凳,粗陶茶具透着质朴。范建笑着问:“怎么样,和图纸差得不远吧?”
叶轻眉走到池边,指尖划过窗棂木纹:“比我想的还好。”风带着草木清香,五竹立在院门口,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的乱葬岗。谁也不知,这座看似安宁的别院,日后会成为搅动庆国风云的起点,藏着改变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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