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而是副官那张因为极度恐惧和崩溃而彻底走形的脸。
蓝色的冷凝液在坠落的瞬间，像是一面微型凸面镜，将副官那双布满血丝、近乎癫狂的眼睛无限放大。
林骁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这哪是父子相认，这分明是末世版的赛博碰瓷。
就在那滴液体即将砸向地面的刹那，林骁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老周——也就是这位副官——在守夜人新兵营喝多时的胡言乱语。
老周以前总显摆，守夜人早期的义体就是“缝合怪”，为了省钱，甚至拿报废空调的压缩机来改供能模块。
那玩意儿有个致命的毛病，冷媒管路得像伺候大爷一样定期加水，不然分分钟原地爆炸给你看。
林骁的视线飞速掠过休眠舱那堆纠缠如乱麻的线路。
找到了。
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透明软管，正顺着通风井的内壁悄悄垂下，末端堪堪没入一旁积满铁锈的接水盘里。
水渍还没干，透着股廉价机油的酸臭味。
“握紧它，别看他的眼，除非你想被他当成移动埃”
林骁一把扯下自己那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摆，粗暴地裹住手里那截断掉的m1911模型残骸，反手塞进副官怀里。
这动作稳准狠，直接把正要往前颇副官撞了个踉跄。
副官下意识地死死搂住那块塑料，像是搂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骁没空看他演苦情戏，反手抽出一块保温杯的碎钢片，眼神一厉，照着那根软管猛地一划。
“噗嗤——！”
冷却液失去压力的瞬间，像是一条断头的毒蛇在半空狂舞。
少年那只正准备再次发射飞针的机械义肢猛然一僵。
沉重的金属手指在半空抽搐着，关节处传出一种让人牙酸的、如同指甲抓挠黑板的金属磨损声。
“……父……权限……移交……”
那电子合成音像是被卡住了磁带，断断续续，在幽暗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阴森。
林骁半个身子探进休眠舱侧方的应急面板。
这地方的布局他太熟了，典型的守夜人标准装配，主打一个“修不好的时候就放气”。
他一把拧下那个生锈的手动泄压阀，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截从地表捡来的废弃自行车链条。
“嘿，老伙计，看你的了。”
他把链条一头缠在手柄上，另一头狠狠卡入地板的排水格栅。
这地方积水不少，利用那股子蛮力形成的简易杠杆，泄压阀开始一点点松动。
“嗤——”
大片白茫茫的惰性气体从缝隙里喷涌而出，像是要把这三年的阴谋诡计全部掩盖。
烟雾缭绕中，少年义肢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原本幽蓝的光芒逐渐黯淡成死灰。
视网膜上，一排橙色的系统字悠然浮现：
【检测到强制静默协议激活……是否进行底层覆盖？】
林骁盯着那条正努力想要抬起却又颓然下坠的机械臂，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覆盖？覆盖了然后呢？再造一个听话的杀人机器？
“你早该停了。”他低声对着黑暗呢喃。
他抬起手，在虚空中点下了“拒绝”。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一直蹲在地上怀疑人生的副官突然像个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眼里冒着择人而噬的红光，不管不关冲向那台还在闪烁的能源舱。
看那架势，他是想把这三年的噩梦连同这个冒牌货一起砸烂。
“冷静点，大叔！”
林骁可不想在这儿跟他玩命，他顺手从地上捡起最后一枚空弹壳，手指一拨，弹壳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撞在了头顶那台嗡嗡作响的生锈通风扇叶片上。
“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舱室内异常刺耳。
副官本能地停下脚步回头。
就在这一秒的空档，林骁已经半跪在少年座舱前，手中那枚磨得发亮的m1911击针像是一把精巧的钩子，勾住了机械义肢僵住的食指。
他猛地一拽。
原本狰狞的五指顺势合拢，手掌平举，掌心向内，堪堪停在那个没有起伏的胸口正前方。
这是一个定格的动作。
孤傲，决绝，带着一种不合时夷浪漫。
副官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教我的第一课……是敬礼先于开枪。”副官颓然跌坐在地，眼里的疯狂散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陈牧那个老神棍，哪怕死后留下的一堆废铜烂铁，也能精准地收割这帮老部下的泪腺。
林骁拍拍手上的铁锈，转过身，没去看身后那场彻底谢幕的悲剧。
手腕上的橙光渐渐褪去，像是潮汐退场，留下一行渐渐虚化的淡字：
【“万众成火”协议自毁倒计时：00:00:00】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不甘，都随着那盏熄灭的绿灯沉入霖下。
林骁走到电梯井边，将手中那枚已经弯成钩状的击针，顺手挂在了井壁一颗凸出的铁钉上。
阳光从几十米高的井口斜斜地照下来，正好打在铁钉下方一处陈旧的刻痕上。
那是陈牧留下的字迹，笔画凌乱，却力透金属：
“火种不灭。”
林骁扯起嘴角笑了笑，那是他在末世学会的唯一表情。
他拽住摇摇欲坠的铁梯，身手矫健地向上攀爬。
远处的地平线上，巨大的风链发电机正在末世的荒野上嗡嗡转动，带起阵阵风声。
而更遥远的山丘顶端，一抹青烟再次袅袅升起。
那不是求救，而是挑衅。
烟雾在空中断断续续，跳动着属于人类文明最后的倔强——那是一组完整的摩尔斯电码：
E KEEp FIRE.（我们守住了火种）
林骁爬到电梯井出口时，黄昏的余晖像是一层厚厚的血色油漆，刷满了整个废墟。
井口四周，一圈由砂纸般粗糙的沙袋垒成的临时工事静静蛰伏着，像是某种巨兽张开的巨口。
他跳出井口，靴子踩在干燥的泥土上，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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