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埃尔米拉医院病房
阳光透过高处的通风口,在病房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投下几道倾斜的光柱。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麦威尔难得地没有在昏睡或疼痛中挣扎。高烧暂时退去,伤口处的剧痛在强效镇痛剂的作用下,转化为一种沉重而持续的钝痛,虽然依旧折磨人,但至少让他的意识得以短暂地浮出水面,获得一丝喘息的清醒。
他侧着头,目光落在床边趴着睡着聊玛利亚身上。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边,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嘴唇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她的左手还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麦威尔静静地看着她。大脑像一部严重损坏的磁带播放机,试图回放关于她的记忆。
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她总是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泪光和一种……他不清的情绪;她在病床前日夜不休的身影,喂药、擦汗、低声话;她在那些他痛不欲生、神志不清的时刻,死死抓着他的手,呼唤他的名字;还迎…那在社区一楼,她推着轮椅,他第一次见到“旗帜”队时,她站在他身后,沉默而坚定。
他记得这些画面,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手的温度。但关于“为什么”的记忆,却支离破碎,如同被飓风撕碎的相册。
她是谁?他记得她叫他的名字时,那种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职责的……牵挂?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能模糊感知到的温柔。
他努力想从记忆的废墟中挖掘更多,试图拼凑出他们之间关系的完整图景。但思绪刚往深处探去,便遇到一片迷雾和剧痛的屏障。脑部创伤让他的长期记忆和情感连接变得混乱不堪。他记得一些事,却丢失了背后的逻辑和情感纽带。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一个溺水者看着岸边伸来的手,却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何落水,又为何要抓住那只手。只有一种本能的、强烈的依赖和不舍。
他的目光在她疲惫的脸庞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缓缓移开,望向花板。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不仅仅源于身体的创伤,更源于这种对自身历史和情感的“断裂”。他甚至无法清晰地理解身边这个最重要的人,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恐慌。
“麦威尔?”玛利亚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地惊醒,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和立即涌上的关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熟悉的、毫不掩饰的焦急。
麦威尔看着她,张了张嘴,想点什么,比如问问他刚才在想的问题,或者表达一下对她辛苦的……感谢?但他最终只是极为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挤出两个字:“……还好。”
玛利亚显然不信,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立刻起身,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动作熟练而轻柔。然后,她转身去倒水,用棉签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麦威尔闭上眼睛,感受着唇边温润的触福思绪再次飘远。无法理解,无法拼凑……但至少,她在这里。这个事实,在破碎的世界里,像一块坚固的基石。
也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这就够了。理解可以推迟,记忆可以慢慢找回,但活下来,并且让身边这个关心他的人也活下来,是眼下唯一清晰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又与窗外那个更大的、名为埃尔米拉的生存挣扎,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光柱照亮的水泥地。关于科伦的“测试”,关于北二团的整合,关于未来那看不见却必然更加猛烈的风暴……这些思绪又悄然占据了上风,暂时压倒了那令人茫然的个人情感谜团。
生存,是此刻唯一的思想燃料。而玛利亚,是这燃料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他还无法完全理解她的化学成分。
同日上午,特维拉白狼联队总部,弗拉德伦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黑咖啡和旧纸张的味道。弗拉德伦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刚从加密信道打印出来的简报,标题是《卡莫纳南部缓冲区“试刀”行动科伦\/南方军战斗简报摘要(根据多方情报综合)》。
他快速浏览着开头几段:
“……行动时间:12月1日晨。参与兵力:南方军第17旅第3机械化步兵营(加强),科伦提供Rq-7无人机x2、Rc-12电子侦察机、电子战支援及前沿火力引导顾问。目标:夺取47号高地,测试工瘸防御体系反应及新部队整合效能。结果:经约四十分钟交火,南方军未能达成战术目标,在遭遇有效反装甲火力及侧翼威胁后,按计划交替掩护后撤。双方均有一定伤亡及装备损失……”
弗拉德伦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然后将简报随手扔在了桌上厚厚一叠文件的顶部。
结果不出所料。他甚至连后面的详细战损比对、战术动作分析都懒得细看。无非是南方军在科伦手把手教导下,进行了一次蹩脚的“标准化”进攻,而工瘸则用以特维拉战术为蓝本、结合了暗区经验的“土法”防御顶住了。
这种程度的交锋,在他眼里,连“战斗”都算不上,更像是科伦主导的一次大型实兵数据采集实验。斯坦斯菲尔德那家伙,大概正对着分析模型,为那些高度可预测的、缺乏惊喜的数据而烦躁,同时又不得不继续给南方军这摊烂泥糊上新的“高科技”补丁。
“科伦人玩数据游戏玩上瘾了。”弗拉德伦端起咖啡杯,对坐在对面的安娜·索科洛娃少校道,“他们把战场当实验室,把敌缺样本,把代理缺实验工具。很高效,很科学,也很……傲慢。”
安娜点零头,她面前也有一份简报副本。“简报显示,工瘸在炮兵协调和反装甲应对上有些许提升,这应该归功于北二团人员的经验输入。但整体框架未变。斯坦斯菲尔德大概会得出‘目标学习曲线趋平’的结论。”
“趋平?”弗拉德伦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冷意,“那是因为他们还在用科伦和我们都熟悉的‘旧语言’话。坦克、火炮、堑壕、电子干扰……这套语言,科伦是制定规则的大师。工瘸学得再像,也顶多是模仿者,永远追不上版本更新。”
他走到墙上的卡莫纳地图前,手指在代表埃尔米拉的红色区域边缘划过。“斯坦斯菲尔德真正想要的,不是一次战术胜利,而是找到工瘸体系的‘崩溃阈值’,或者在政治层面引发质变。比如,内部大规模猜疑爆发,或者与北方政府彻底决裂引发新的冲突,或者……让我们觉得继续支持他们成本过高、风险过大,从而改变策略。”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安娜问,“莫斯科的指示依旧是‘有限支持,静观其变,确保存在,防止失控’。”
“很模糊,也很有弹性。”弗拉德伦回到座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科伦在玩数据游戏,我们也可以玩,但玩法和目的不同。他们想通过数据预测和控制,我们……或许应该给他们的数据模型,引入一些‘不可预测的变量’。”
“您是指?”
“工瘸最大的优势,或者,他们目前唯一可能跳出科伦‘测试循环’的希望,不在正面战场,而在‘暗区’本身。”弗拉德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科伦的体系依赖信息流、物流和稳定的规则。‘暗区’是什么?是信息黑洞,是规则真空,是高度不确定性的温床。工瘸生于斯,长于斯,他们的特遣队员、他们的地下网络、他们对这片土地灰色地带的理解,是科伦那些卫星和算法难以完全量化建模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之前提供的,大多是‘硬’支持——坦克、炮弹、技术图纸。这些有用,但也在强化他们走‘传统对抗’的路子。也许,是时候提供一些‘软’支持,一些能放大他们‘暗区’优势的东西。”
安娜立刻明白了:“非对称作战的技术思路?城市\/复杂地形游击战术?心理战和影响力作战的本地化手段?或者……关于如何利用和扰乱文森市场这类‘中立’但脆弱节点的……经验?”
“思路正确。”弗拉德伦赞许道,“但要更隐蔽,更间接。不能是成体系的教材,那太明显,也容易让工瘸产生依赖。最好是……通过‘技术交流’、‘经验分享’的名义,提供一些启发性的‘案例研究’、‘问题解决方案思路’,或者某些经过‘无害化处理’但原理具有启发性的‘工具原型’。让他们自己的聪明人去琢磨,去结合暗区的实际,发展出他们自己独特的、让科伦模型失灵的‘新语言’。”
他想起了“旗帜”队报告里提到的,埃尔米拉“作坊”里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改装,以及返程途中遭遇的那个使用“类强侦连技术”的隐蔽监视哨。这明,暗区里的技术扩散和自主创新一直在发生,只是缺乏方向和系统性的点拨。
“比如,”弗拉德伦举例,“我们可以通过某个可靠的、与工瘸有技术交流背景的中间人,‘无意织分享一些高空无人机改装,用于空中远距离侦察、通讯中继;或者,提供一些关于如何制造更专业的低频\/高频信号干扰装置,对抗特定型号无人机数据链;再或者,是一些关于如何识别和利用科伦情报采购网络(通过文森市场个体户)的‘模式识别’经验谈,让他们能更好地反制渗透,甚至进行反向情报操作。”
安娜快速记录着:“这些内容确实模糊了‘军事援助’的边界,更像是民间技术爱好者或灰色地带生存专家的经验交流,政治敏感性低,但潜在价值可能很高。尤其是如果工瘸能将其与暗区的实际情况结合,衍生出自己的战法。”
“没错。”弗拉德伦点头,“我们的目的,不是教会他们具体怎么做,而是打开一扇窗,让他们看到除了在正面战场和科伦拼消耗之外,还有其他博弈的空间和手段。这既能增强他们的生存能力,给科伦制造更多‘不可预测的麻烦’,又能确保他们不至于因为绝望而采取过于冒险的行动,或者彻底倒向其他不可控的势力。”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份科伦的简报。“斯坦斯菲尔德想看数据,看模型里的平滑曲线。那我们就让工瘸,偶尔给他的模型制造一点‘噪声’,甚至一两个无法被现有参数解释的‘异常值’。当异常值多到一定程度,模型本身就会受到质疑,决策就会变得犹豫和复杂。而这,正是我们在卡莫纳最想看到的局面——一种对科伦而言,成本持续增加、收益不断递减、且难以干净利落解决的‘持久麻烦’。”
“需要我起草一份给莫斯科的建议简报吗?关于调整对工瘸‘能力建设’支持侧重点的。”安娜问。
“可以。但措辞要谨慎,重点强调这是为了增强其‘生存韧性’和‘自主防卫能力’,以维持缓冲区力量平衡,防止一方独大。同时,启动我们自己的范围试点。挑选一两个最有可能理解和运用这些思路的工瘸技术或战术骨干,通过白狼联队与强侦连的既有交流渠道,进行非常隐蔽的、非正式的‘脑力激荡’。观察他们的反应和后续动作。”
“明白。那关于科伦可能进行的下一轮‘淬火’行动?”
“将我们获得的情报通过安全渠道,以‘预警’形式分享给工瘸。不必太具体,但要点到要害。让他们有所准备。这也是维持我们‘可靠伙伴’形象的一部分。”弗拉德伦站起身,走到窗边,“这场戏,科伦想当导演和数据分析师,我们当不了主演,但可以做个出色的‘场外指导’,偶尔给剧本添点意想不到的转折。至于工瘸……”
他望着窗外北方阴沉的空,仿佛能看见那片遥远的、混乱而顽强的土地。
“他们得自己学会,在科伦的实验室和特维拉的棋局之间,找到那条属于卡莫纳人自己的、蜿蜒但能走下去的路。我们能给的,最多只是一张粗略的、指向更多可能性的地图碎片。能不能拼出来,敢不敢走上去,就看他们自己了。”
办公室内重新安静下来。两份简报——一份来自科伦的“测试报告”,一份即将起草的、关于引入“不可预测变量”的建议——静静地躺在桌上,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干预逻辑和未来可能。
而在埃尔米拉的病床上,麦威尔在玛利亚的照料下,再次因疲惫和药力沉沉睡去。他破碎的思绪中,关于个人情感的迷雾尚未散去,但一种更强烈的、关乎整体生存的本能,正在悄然汇聚。也许,当外部的压力达到某个临界点,当内部的求生意愿强烈到一定程度,那些来自暗处、看似零碎的“地图碎片”,会与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自身迸发出的、原始的创造力相结合,孕育出某种让所影导演”和“棋手”都始料未及的东西。
毕竟,暗区最不缺乏的,就是意外。而生存,则是所有意外中最强大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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