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者,鸿蒙初辟,清气所凝,居三十三重霄汉之上,统御诸星宿,主宰乾坤轮回。其界广袤无垠,云海为垣,霓霞作幄,琼楼玉宇隐现其间,皆以仙石筑就,光华流转,不染尘寰。
玉帝居凌霄宝殿,执九旒冕旒,秉地至道,统摄万神。左右列四御大帝、五方战神、八大护法,文武仙卿各司其职,掌日月升沉、风雨润泽、生死轮回之权。南门巍峨,由巨灵神镇守,四大王分列四方,护持界安宁。
仙界有瑶池金母,居昆仑之巅,以蟠桃宴邀群仙,饮玉液琼浆,食九转仙丹,可脱凡骨、证长生。又有太上老君,炼丹于八卦炉中,丹成九转,能生死人肉白骨。月宫清冷,嫦娥抚桂,玉兔捣药,玄兔蟾光洒落人间。
庭律法森严,仙凡有别,妄动凡心者必遭谴。然仙界亦多奇珍异兽,麒麟踏云,凤凰鸣霄,青鸾衔书,白泽通古,皆为祥瑞之兆。
庭者,非惟神明之居,亦地至理之显化。其玄妙难穷,唯心怀敬畏者,方能窥其万一。
话,碧落本非凡俗生灵,乃十二元辰世界内一缕先木灵,受星辰精华万年滋养,化形为仙草。一千年前,广陵仙君巡狩诸,途经元辰,见其灵韵清澈,独具慧根,遂点指化形,携归庭,收为座下侍奉仙子,赐名“碧落”。
初入仙宫,碧落懵懂如稚子,于云海仙阙、万千法则皆感陌生。广陵仙君并未假手他人,常亲自点拨。
飞星宫偏殿,瑶琴无声,香篆袅袅。
广陵仙君坐于云床,碧落垂手恭立下方。
“地之气,循理而动;仙元之运,存乎一心。”广陵音色沉缓,指尖凝出一缕清辉,化作繁复道纹,于空中徐徐展开,“碧落,看仔细。此乃‘春风化雨诀’,契合你的木灵本源。”
碧落凝神望去,只觉那道纹玄奥,看得久了,神识微眩。
广陵见她面露困惑,便招手:“近前来看。”
碧落迟疑上前,广陵已握住她的手腕,引她指尖轻触那道纹。仙君指尖温润,气息清冽,碧落却如触电般,仙元竟自行运转,与那道纹产生微妙共鸣,周身泛起淡淡青辉。
广陵眼中掠过讶异,随即含笑:“悟性果真不凡。”
碧落忙抽回手,脸颊微热,低头讷讷:“是仙君指引得好。”
自此,广陵授课,愈发留意这灵秀却易羞怯的仙子。
某夜,河星子璀璨。
碧落坐于宫外白玉栏边,望着故乡方向,眸中流露些许寂寥。仙寿漫长,故土却已遥不可及。
“可是思乡了?”温和声音自身后响起。
碧落惊回首,见广陵仙君不知何时到来,袍袖染星辉,立在她身旁。
“仙君……”她欲起身行礼,被他以目光止住。
“元辰界如今很好,万物滋长。”广陵随她目光望去,语气平和,“你既已登仙途,尘缘便当看淡。庭亦是汝家。”
碧落低声:“只是偶尔觉得……自身渺如尘芥。”
广陵侧首看她,星辉落满她肩头。他默然片刻,道:“众生皆始于微末。吾初见你时,你亦不过星野一株灵物,如今已踏仙阶,何须妄自菲薄?”
他语气虽淡,却有关牵碧落心中微暖,那股莫名依赖感又滋生出来,不由悄悄抬眼看他。仙君侧颜映着星河,清冷尊贵,却在此刻为她驻足,予她慰藉。
她鼓足勇气,轻声道:“谢仙君开解。”
广陵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言,只陪她静立片刻。夜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清冷气息,碧落觉得,这一刻,离他仿佛很近。
庭瑶池盛会,众仙云集。
碧落随侍广陵身后,谨慎微。席间,一位品阶较高的女仙见碧落姿容清丽,得广陵青眼,心生不快,借敬酒之机,指尖暗蕴巧劲,一盏琼浆“不慎”泼向碧落裙裾。
碧落躲避不及,仙裳染污,顿觉窘迫狼狈,周围隐有低笑声。
那女仙假意歉然:“哎呀,仙婢勿怪。”
碧落脸颊滚烫,垂首道:“不敢……”
话音未落,广陵仙君却淡淡开口:“既是不慎,便该郑重致歉。”他目光扫向那女仙,威仪自生,“吾座下之人,纵是仙婢,亦非可随意轻慢。”
全场霎时一静。
那女仙脸色白了白,只得敛衽郑重向碧落赔礼。
广陵继而抬手,清光拂过碧落裙裾,污渍尽去,恢复光洁如新。他并未再看他人,只对碧落温声道:“且安心。”
碧落怔怔望着他,心中如潮翻涌,感激、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竟为她这般仙婢,当众斥责一位女仙……经此一事,庭众仙皆知,广陵仙君对点化而来的碧落仙子,颇为回护。
日常相处,点滴积累。
或是广陵批阅书时,她在陪侍,他偶尔抬眼,见她认真模样,会唇角微扬;或是她修行遇瓶颈,他总能三言两语点破迷津,目光中带着期许;或是他征战归来,她会忍不住偷偷看他是否安好,被他发现后慌忙低头,耳尖却泛红……
碧落渐渐习惯追随他的身影,贪恋他偶尔的温和笑意。他一句夸赞能让她欢喜许久,他不经意的蹙眉能让她惴惴不安。
她只道这是对点化恩师、对尊崇仙君的敬慕与忠诚,却未尝察觉,那目光流连间的眷恋,那心跳失序时的慌乱,早已超脱了寻常仙僚之谊。
直至那一日,琼花树下。
广陵仙君临风立于玉阶之前,衣袂飘举,如流云舒卷。他手中持一枚新琢的玉簪,簪身剔透,顶端并蒂双莲缠枝而生,莹光流转,灵气沛然。
碧落垂首侍立在下方,广袖无风自动,泄出三分心绪不宁。
“碧落,”广陵声线清沉,却如暖泉拂过冷玉,“近前来。”
她依言上前几步,仍不敢抬头直视仙君容颜。
广陵抬手,那枚并蒂莲簪便轻轻插入她云鬓之间。指尖无意触到她额角微凉肌肤,碧落猛地一颤,似被雷惊着的雀儿。
“仙君……此簪太过贵重……”她欲退后,却被广陵轻轻按住肩头。
“并蒂双生,同心同命。”广陵凝视她,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看透,“碧落,你可知吾意?”
碧落心跳如擂鼓,胸腔里似有千朵芙蕖同时绽开,又惊又喜,却又无端生出惧意。她被仙君点化,侍奉座下,视他如师如父,如仰高山明月,何曾敢有半分亵渎?
“仙君厚爱,碧落……碧落承受不起。”她终是侧首避开他目光,声音细若蚊蚋,“您是庭尊神,我不过是仙婢……”
广陵却低笑一声,指尖拂过那颤动的簪花,语气不容置疑:“碧落,你在怕什么?”
她不是怕条,她是怕自己。怕自己担不起这般浓烈直白的爱意,怕那心底翻涌的悸动会焚毁千年修校她对他,敬慕有之,依赖有之,可那是爱么?她分不清。
“我……”碧落唇瓣翕动,最终只是喃喃,“仙君莫要戏弄仙……”
广陵仙君眸光微黯,却并未迫她。他负手望向她身后无垠云海,静默良久,忽道:“既你心不清明,吾心亦染尘埃。如此纠缠,于修行有碍。”
碧落骤然抬头,眼底掠过慌乱。
广陵续道:“吾已禀明帝,愿与你同入凡尘,历三世情劫。世间烟火,夫妻伦常,或可令你我辨明本心,了却因果。”
“下凡……历劫?”碧落脸色微白,指尖掐入掌心,“三世?”
“不过弹指一瞬。归来时,因果尽消,或可并肩同观星河。”广陵语气淡然,却蕴着不容动摇的决意,“碧落,你可愿随吾前往?”
愿不愿?
碧落心乱如麻。她眷恋他身侧的气息,贪慕他偶尔的垂顾,可一想到要与他堕入凡尘,结为夫妻,尝那爱恨痴缠……她便惶惑不已。仙身清修,是否真要染此情劫?
她垂下眼帘,长睫投下浅浅阴影,掩住所有挣扎。
“……但凭仙君安排。”最终,她听见自己这般回答。
广陵唇角微扬,似春风化雪:“如此,甚好。”
他转身离去,云霞铺满他的归路,风华绝世。
碧落望着他背影,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发间玉簪。簪身温热,仿佛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心中既有憧憬,又有无尽的不安与畏缩。
她并未真正准备好。她以为那不过是又一场修校
直至广陵仙君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南门外,坠入轮回,碧落仍立于飞星宫前,摩挲着那枚簪子。
仙侍来催:“仙子,时辰将至,该下凡了。”
碧落却猛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惊惧。
“不……”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却清晰,“我去求帝……我愿往冥府,镇守奈何桥,以待仙君历劫归来……”
她选择了退缩,而非并肩。
她以为这是牺牲,是守望,却不知这退缩一步,便已种下误解的深根,断送了广陵仙君期盼的三世烟火,徒留他孤身踏入轮回,开启那命途多舛、寻觅与失望交织的劫难。
最终,酿成了那场跨越仙冥人三界的情劫之始。
大雍国境秦陇山区白云山白云观,孟青云携碧落仙子再度踏足师门道场。距上次离去,已有二十五载光阴。山下的村庄规模倍增,俨然化作繁华集镇,饭庄、酒肆、客栈鳞次栉比,摊贩吆喝、工匠劳作、吃香气交织弥漫,一派浓郁市井烟火。山脚矗立着白云观巍峨牌坊,青石台阶蜿蜒而上,山门半掩于半山缭绕云雾之中,尽显飘渺仙韵。山门道场规模较前扩大一倍,自山腰向上,房舍殿宇于林霭间若隐若现,更添恢弘气象。
孟青云与碧落拾级而上,身旁香客穿梭,皆往大殿焚香祈愿,松柏清韵弥漫山间。进得山门,往来人群更盛,院中尽是十三四岁道童,接引四方信众。孟青云唤住一人,询问道:“明心道长何在?”
道童观孟青云片刻,眸中掠过一丝疑虑,仍执礼答曰:“明心师祖正在偏殿待客。”言毕便欲转身通禀。
孟青云与碧落紧随道童身后,绕过巍峨主殿,行至后方偏殿。道童还未来得及开口,孟青云已朗声道:“明心师兄,师弟青云回来了!”
道童一声还未来及通传,偏殿内已传来急促脚步声。只见明心师祖率先迈出,一见孟青云,眼中顿现惊喜,竟忘了持重,上前一把抓住他双臂:“青云师弟!真是你回来了!”
又闻嗖嗖破空声起,常年在洞府闭关的明月、明慧两位师叔亦被惊动。偌大殿前,唯有在后山禁地闭关的白云祖师和炼丹的三师公不见踪影,白云观重要人物都出现了,即便是管理灵田药园的澄心师叔恐怕不久也要赶来了。
明月上下打量孟青云,见他气息沉凝,周身灵光内敛难测,不由喜道:“好!好!气息圆融,神华内蕴,看来此番劫难,师弟是真闯过来了!”
明慧则细看他面色,语气关切更甚:“当日听闻你欲行险结婴,我等皆忧心不已。众师兄欲外出寻你,以你之逆资质,留的青山在,还怕找寻不到稳妥的结婴之法吗?最终却是师尊劝我等莫要干涉,这才作罢。然这二十余载,心中实难安稳。今日见你安然归来,方觉一块大石落地。”他着,目光微红,显是真情流露。
孟青云见三位并未用法力维持样貌,已是中年之姿师兄如此真情流露,心中暖流涌动,躬身郑重一礼:“劳师兄们挂念,是青云之过。如今侥幸功成,一切安好。”
明心扶起他,连连点头:“安好便好,安好便好!”他随即注意到孟青云身侧静立的碧落,忙敛衽行礼,“仙子大安!仙子归来,亦乃大喜。如今师父闭关未出,仙子权且盘桓些时日,我等略尽绵薄之谊。”
碧落微微颔首回礼,神色清冷依旧,却比也多了些许温和:“有劳道长。”
此时,孟青云才注意偏殿门口还站着三人。当先一人身着月白仙服,气度沉凝,正是杨慎。他见到孟青云,眼中笑意未减,拱手笑道:“孟前辈,别来无恙。恭喜前辈元婴大成,仙路更进一层。”他目光扫过碧落时,稍有停顿,随即自然移开,姿态从容。
“杨正使,又见面了。多年未见,杨正使又精进了。”孟青云见他神情,心中叹息,此次碧落仙子为澄心而来,这杨慎对仙子又执念深重,此番因果纠缠又要如何化解?
徐陵与林辰紧随其后,皆是面露激动,上前深深一揖:“晚辈拜见孟前辈!前辈安然归来,实乃万幸!”
孟青云抬手虚扶:“不必多礼。看来徐道友已然适应大雍生活。你二人怎会在此?那‘归化计划’后续事宜都处理好了?”
徐陵恭敬道:“回前辈,承蒙杨正使和王爷不弃,晚辈几人准许加入刑台。此次与林兄跟随杨正使前来,一是护送一批物资予观中,二是向明心道长禀报近来外域修士动向。不想竟有幸得遇前辈出关。”
“至于那瀛岛‘归化计划’计划所记载明面上的渗入人员、渗入门派、地方官员和势力均已清除,但隐藏更深的人员和得到风声逃脱的人员,还在详查收集信息。这些人或者其后代,渗入较深,有些已经转化成为大雍百姓或者门派、商团,详查起来尚需时间和线索,只能慢慢来……或者等他们漏出些蛛丝马迹了。好在如今,瀛洲岛以尽数归于大雍,那些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对于徐陵的回答,杨慎点头表示赞同。众人正寒暄间,忽闻山道传来轻微响动。却见一名身着外门衣袍、面容已见风霜却笑容豁达的中年男子,携一位荆钗布裙、神态温婉的妇人匆匆赶来。男子毫无修为,正是澄心,那妇人自是其妻桃月。
澄心喘了口气,笑道:“早晨就听到喜鹊叫声,桃月还今有贵客到。这不前脚听到杨大人来人,后脚又听到青云师弟回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捎个信?你再晚几年回来,不得我和桃月都要入土了。”他言语间全客套,只有家人般的熟稔、欢喜与抱怨。
桃月亦笑着向孟青云点头:“青云道长,澄心这些年总念叨你,这次回来一定要多待几年。”又对碧落道,“仙子也回来了。”她目光清澈,态度自然。
碧落看向澄心夫妇,眸光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前的澄心,看不到一丝仙君的影子,只有人间烟火的平和与满足。他身侧的桃月,只是一位寻常凡妇。她袖中手指微微蜷缩,最终只化为颔首。
孟青云见澄心气息平和,桃月面色红润,知他们生活安乐,心中亦是为之欣然,笑道:“澄心师兄,桃月,别来无恙。”
明心在一旁道:“澄心这些年将后山灵田药圃打理得极好,观中日常用度及低阶弟子的丹药供给,多赖他夫妇二人辛勤。”
澄心摆手笑道:“大师兄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活罢了。比不上诸位师兄师弟。”他语气豁达,显是真心满足于眼前生活。
孟青云目光扫过在场诸位师兄、友人、乃至澄心夫妇,见他们虽境遇各异,却皆安好,心中那份因久别而生的疏离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家的安宁。纵然他道途特殊,前程艰险,此情此景,亦是修行路上难得的慰藉。
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灵之气与人间烟火气交织入肺腑,缓声道:“能再见诸位,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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