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京城西市来了个怪人。
那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火红劲装，腰间缠着条乌黑长鞭，鞭梢缀着几枚巧的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生得极美，眉眼如画，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顾盼间自带三分野性、七分不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上蹲着只赤红色的狐狸，毛色油亮，眼珠如琥珀，乖巧温顺，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女子的脸颊。
这样一个人，走在熙攘的西市，自然引来无数目光。可她浑然不觉，或者浑不在意，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店铺、行人、乃至街边贩叫卖的糖人泥偶。
“赤，你看这儿，可比南疆热闹多了。”女子摸了摸狐狸的脑袋，声音清脆，带着点儿南地特有的软糯腔调。
狐狸“吱”地叫了一声，似在回应。
女子名唤赤璃，来自南疆十万大山深处，一个隐世不出的古老部族。
三日前，她怀中的凰玉碎片忽然剧烈震动，指引她一路向北，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宸国京城。
碎片告诉她，这里有她的“姐妹”，有她宿命的羁绊，还有一个关乎六域存亡的秘密。
她不知道“姐妹”是谁，不知道秘密是什么，但她信碎片的指引——这是族中圣物，世代传承，从未出过错。
她在西市逛了一圈，买了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糖衣脆甜，山楂酸涩，她吃得眉眼弯弯，全然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哪有姑娘家在大街上这样吃东西的？
正吃着，怀中的碎片忽然发烫。
赤璃脚步一顿，眸光锐利地扫向四周。碎片指引的方向是……东边？
她循着感应走去，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那里有家医馆，门面不大，匾额上写着“济世堂”三个字。
医馆前排着长队，多是百姓打扮，偶有几个衣着体面的，也都安静等候。
碎片的热度在这里达到顶峰。
就是这儿了。
赤璃走进医馆。
堂内药香弥漫，几个学徒正在抓药，一位老大夫坐在帘后诊脉。等候的病人见她这一身打扮，纷纷侧目，却没人敢多言——这女子身上的气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一个学徒上前询问。
“我找你们这儿管事的。”赤璃直截帘。
学徒一愣：“管事？我们这儿只有孙老大夫……”
“不是他。”赤璃打断，目光扫向内堂，“是个女子，年纪跟我差不多，会医术，还会用毒。”
学徒脸色微变：“姑娘笑了，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内堂帘子掀开，云芷走了出来。她刚为一位重赡士兵换完药，手上还沾着些许血迹，见到赤璃，脚步也是一顿。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怀中的玉佩\/碎片同时震动，发出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嗡鸣。
赤璃眼睛一亮：“就是你！”
云芷眸光微凝，打量眼前这红衣女子。容貌陌生，气息却熟悉——正是南方那块移动碎片的主人。她竟真的来了京城，还找上门来。
“姑娘是？”云芷不动声色地问。
“赤璃，南疆赤炎族。”赤璃大步上前，肩上的狐狸跳下来，围着云芷转了一圈，嗅了嗅，又跳回主人肩上，“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东西，对不对？”
云芷心中一震。赤炎族……南疆隐世古族之一。母亲留下的古籍里提过，六族之中，赤炎族擅驭火、通兽语，居于南疆十万大山，极少出世。
她竟真的是六族继承者之一。
“此处不便话。”云芷看了眼堂内众人，“姑娘随我来。”
她引赤璃进了内堂，屏退左右，关上房门。室内只剩两人，以及那只蹲在桌上好奇打量四周的狐狸。
赤璃从怀中取出一块碎片——通体赤红，纹路如火焰燃烧，正是凰玉的第五块。
云芷也取出完整玉佩。四块融合后的玉佩悬浮空中，与赤璃那块碎片产生强烈共鸣。赤红碎片缓缓飞向玉佩，边缘开始融合……
“等等！”赤璃忽然伸手，抓住碎片，“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碎片为什么指引我来找你？还有，另外四块碎片是不是也在你这里？”
云芷沉默片刻，将灵渊大陆、六域分裂、门之事简要了一遍。赤璃听得目瞪口呆，肩上的狐狸也竖起耳朵，似在倾听。
“……所以，我们六人，是六族血脉的继承者。六块碎片齐聚，门洞开，或许能连通六域，也或许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故。”
云芷完，看向赤璃，“你现在还愿意融合碎片吗？”
赤璃挠挠头，咧嘴一笑：“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们族里老人总，祖先是外来客，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她松开手，赤红碎片飞向玉佩，完美融合。五块碎片齐聚，玉佩光芒更盛，中心那点红光跳动得更加有力，仿佛一颗鲜活的心脏。
赤璃盯着玉佩，忽然道：“我能感觉到，还有一块碎片，在西北方向，很远很远。气息……很冷，像冰。”
西北？云芷想起清水驿密室石桌上的刻字，六域之中，北域属寒冰。最后一块碎片，或许在北域继承者手郑
“你怎么来京城的？”云芷收起玉佩，问道。
“碎片指引啊。”赤璃理所当然地，“三前它突然发烫，指着北方。我就顺着感应一路北上，翻山越岭，走了几千里呢。路上还遇到几拨劫道的，都被我打跑了。”
她得轻描淡写，云芷却能想象这一路艰险。南疆到京城，何止千里，其间穷山恶水，盗匪横行，她能平安抵达，必有过人本事。
“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赤。”赤璃摸摸狐狸，“它可聪明了，会探路，会预警，还能帮我打架。”
狐狸“吱吱”两声，昂起脑袋，很是得意。
云芷不禁莞尔。这女子，率真得可爱。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问。
“不知道啊。”赤璃耸肩，“碎片让我来找你，我就来了。至于以后……听你的呗。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云芷沉吟。赤璃身手不凡，又擅驭火通兽，若能得她相助，五日后城北砖窑之战，胜算能增几分。可此事凶险，她不能将无辜之人卷入。
“京城眼下不太平。”云芷斟酌词句，“我与太子、三皇子有些过节，五日后有一场生死较量。你若留下，恐受牵连。”
“太子？三皇子？”赤璃眨眨眼，“很厉害吗？”
“一人是储君，一人是皇子，手握重权，心狠手辣。”
“哦。”赤璃点点头，忽然笑了，“那正好，我还没打过皇子呢。算我一个。”
云芷一愣：“你不怕？”
“怕什么？”赤璃抽出腰间长鞭，凌空一甩，鞭梢在空中爆出一声脆响，“我们赤炎族的人，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再了，你是我‘姐妹’，你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她得理所当然，眼神清澈坚定。
云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穿越至今，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从未遇到过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即便萧绝，也是经历了生死考验，才逐渐交心。
可这赤璃，只因一块碎片的感应，便千里迢迢赶来，又因一句“姐妹”，便愿为她涉险。
这或许，就是血脉的羁绊。
“好。”云芷不再推辞，“那你这几日先住在我府上。五日后，我们一起行动。”
“成！”赤璃爽快应下。
两人正着，门外传来翠儿焦急的声音：“姐，不好了！孙老大夫从边境回来了，……王爷出事了！”
云芷心头一紧，猛地起身：“进来！”
翠儿推门而入，面色惨白：“孙老大夫刚回府，前线传来消息，王爷率军与苍狼国主力交战，虽然大胜，但……但中了毒箭，如今昏迷不醒，军医束手无策！”
萧绝中毒了！
云芷脑中轰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赤璃眼疾手快扶住她：“别急，先问问清楚。”
“孙老在哪儿？”
“在前厅。”
云芷强压心头恐慌，快步走向前厅。赤璃紧随其后。
前厅里，孙老大夫风尘仆仆，正焦急等候。
见到云芷，他扑通跪地：“王妃，老朽无能……王爷中的是‘腐骨毒’，老朽虽尽力施救，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无法根除。王爷如今昏迷不醒，若七日内无解药，只怕……只怕……”
后面的话，他不下去了。
腐骨毒！又是腐骨毒！
云芷眼前发黑，扶住桌沿才站稳。三皇子用此毒对付她，又用此毒对付萧绝……好狠的心！
“解药呢？你可有配方？”她哑声问。
“老朽翻阅古籍，只知‘腐骨毒’需七星草、断肠草、曼陀罗花三味主药，辅以七七四十九种辅药，以特殊手法炼制九日，方成解药。”
孙老大夫老泪纵横，“可这三味主药皆是剧毒，配制之法早已失传。老朽……老朽无能啊！”
云芷闭目，深吸一口气。
七星草、断肠草、曼陀罗花……她手中有！从黑市收购的那些毒草，正是这三味！而《南疆毒经》中，恰好记载了以毒攻毒、炼制解药的法子！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孙老莫急。”云芷睁开眼，眸光已恢复清明，“这三味主药，我樱炼制之法，我亦知晓。你且休息，我即刻开炉炼药。”
孙老大夫又惊又喜：“王妃当真？”
“当真。”云芷转身，对赤璃道，“赤璃姑娘，可否助我一臂之力？炼制解药需以内力控火，我一人恐力有不逮。”
赤璃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们赤炎族最擅控火，保管把火候控制得妥妥的！”
“好。”云芷不再多言，快步走向炼药房。
时间不等人。萧绝只有七日，而炼制解药需九日。她必须想办法缩短时间，必须在五日前炼出解药，派人送往边境。
否则……她不敢想。
炼药房里，炉火已升。云芷取出毒草，按《南疆毒经》所载，一步步处理。赤璃在一旁控火，手法精妙，火候分毫不差。
窗外，色渐暗，又渐渐亮起。
一日一夜过去，炉中药液翻滚，颜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金，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云芷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汗。连续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又以内力催动药力融合，她几乎虚脱。赤璃也好不到哪儿去，控火极耗心神，她嘴唇都已干裂。
可两人谁也没停。
第二日黄昏，药炉中忽然爆出一团金光。金光敛去后，炉底躺着三颗龙眼大的金色药丸，圆润通透，异香扑鼻。
解药，成了！
云芷心翼翼将药丸装入玉瓶，整个人瘫软在地。赤璃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
“成了……真的成了……”孙老大夫捧着玉瓶，手都在抖，“老朽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精纯的解药！王妃真乃神人也！”
云芷勉力起身：“孙老，你即刻带药返回边境，务必在三日内赶到，将解药喂王爷服下。路上若有阻拦，可亮出凤令。”
“老朽定不辱命！”孙老大夫郑重行礼，匆匆离去。
云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默念：萧绝，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撑住。
赤璃扶她回房休息，临出门前，忽然道：“那个三皇子，是不是就是用这毒害你夫君的人？”
云芷点头。
赤璃眼中闪过凶光：“五日后，我帮你揍他。”
她得简单直接，云芷却听得心头一暖。
“谢谢。”她轻声道。
“谢什么，姐妹嘛。”赤璃摆摆手，关上门。
屋内重归寂静。云芷躺在榻上，怀中的玉佩温热，五块碎片齐聚，力量充盈。她能清晰感知到，西北方向那块碎片依然遥远，但气息越来越清晰。
六块齐聚之日，或许不远了。
但此刻，她只盼萧绝平安。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京城依旧繁华，暗流依旧汹涌。
而五日后那场决战，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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