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时间已滑进了阳春三月。
杨家岭的春来得格外分明。残雪化尽,土地松软,村道两旁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芽,远远望去像笼着一层薄薄的绿烟。后山的杏花赶着趟儿开了,粉白一片,衬着新绿的山色,鲜亮得晃眼。
可杨老爹和荷爹、顺子爹几个,却无心欣赏这春光。
他们几乎要住在田里了。
从二月末冬麦开始返青起,这几人就分了白班夜班,日夜不停地在地头转悠。
清晨露水未干,就能看见他们佝偻着背,在田垄间慢慢走着,时而蹲下身,拨开麦苗仔细查看;傍晚炊烟起时,他们还在田埂上蹲着,对着渐渐暗下来的色,嘴里念念有词。
“杨叔,你看这块地,返青比旁边慢半拍。”荷爹指着自家靠边的一片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杨老爹蹲下身,用手挖零土,在指间捻了捻:“地温上得慢,土层还湿冷。得追一次肥,用些热性的粪肥,催一催。”
“我昨儿半夜起来看,有块地麦苗尖儿有点黄。”顺子爹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焦虑,
“是不是冻着了?去年冬雪下得晚,我就怕……”
“不是冻的。”杨老爹摇头,
“是缺肥。返青期麦苗长得快,地里的养分跟不上了。你明儿去我家,拉两车沤好的粪肥,撒上去,过两再看。”
为了摸清冬麦的习性,杨老爹在地头特意弄了个暖棚——只有寻常暖棚四分之一大,用最简单的木架撑起,蒙上厚实的油布。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十个陶盆,每个盆里都移栽着不同时期、从不同地块挖来的冬麦苗。
“这个盆,是腊月移进来的,模仿开春暖和得早的情况。”杨老爹指着最左边一排陶盆,里面的麦苗已经抽出了两寸高的新叶,绿油油的。
“这个盆,是正月移进来的,正常返青。”中间几排麦苗长得均匀,叶片挺阔。
“最右边这些,是前几日才移进来的,模仿倒春寒。”那几盆麦苗明显矮些,叶尖微微发蔫。
杨老爹每都要在暖棚里待上半个时辰,记录温度、湿度,观察每一盆麦苗的变化。哪一盆该浇水了,哪一盆该通风了,哪一盆出现了异常,他都记在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像书。
荷爹和顺子爹起初看不懂,只觉得杨老爹这做法“太讲究”。可跟着看了几,渐渐看出了门道——
“哎呦!这盆暖和地方的麦苗,叶子是长得快,可你看这杆子,细!不结实!”
“倒春寒这盆,是长得慢,可你看这叶子,厚实!杆子也粗!”
“还是按着节气长的最稳妥,不快不慢,正好!”
几个老庄稼把式围着暖棚,像发现了新大陆,讨论得热火朝。那些种了大半辈子地、全靠经验和老爷赏饭吃的朴素认知,在这的暖棚里,第一次有了直观的对比和印证。
“叔,你这法子……神了!”顺子爹竖起大拇指,眼里满是佩服。
杨老爹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有光:“庄稼的事,不能全凭运气。多看看,多想想,总能琢磨出点道道。”
他把记录本递给荷爹:“往后每年都这么弄,攒上几年,咱们这儿怎么种冬麦,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有谱了。”
荷爹接过本子,手有些抖。那上面工整的字迹,记录的不仅仅是麦苗的长势,更是一种他们从未想过的、对待土地和庄稼的郑重态度。
舒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悄悄让舒婷在空间里模拟杨家岭的气候,用时间流速差种植了好几批冬麦,记录下完整的生长数据。
等杨老爹的观察有了初步结论,她便“适时”地送上空间里那份详尽的记录。
杨老爹如获至宝,对照着暖棚里的实际情况,越看眼睛越亮:
“原来是这样!返青期追肥得看苗情,不能一概而论……拔节期水要足,但也不能涝……”
有了理论指导,管理起来更有章法了。几户人家的麦田被精细地划分成不同区域,该追肥的追肥,该疏苗的疏苗,该防虫的提前撒上草木灰。
原本还有些参差不齐的麦苗,在精心照料下,长势渐渐趋于一致,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姐妹俩时常在空间里对着两份记录——一份来自田间地头的观察,一份来自空间模拟的数据——互相印证,查漏补缺。
“姐姐,你看。”舒婷指着空间光幕上的数据曲线,
“模拟显示,返青期如果夜间温度持续低于五度,根系活力会下降百分之三十。阿爷他们追肥的时间点,正好卡在温度回升的前一,效果最好。”
舒玉看着那精确到数点后的数据,再想想阿爷他们凭着几十年经验做出的判断,竟能基本吻合,心里感慨万千。有些智慧,是土地和时间共同赋予的。
县城的卤味铺子,在杨修远接手后,运转得愈发顺滑。
这位前酒楼大掌柜,果然不是烂虚名。不过半月工夫,就把铺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门儿清。
采买的渠道拓宽了,不再只盯着镇上的肉铺,还联系上了邻县两家可靠的养禽户,保证了货源稳定。
账目更是做得清爽,每日盘存、每周结、每月总核,一笔笔清清楚楚,连顾九看了都暗自点头。
他还根据节令和客流量,灵活调整营业时间,推出了“早市特惠”和“晚市套餐”,生意比年前又红火了两成。
更难得的是,他眼光毒,看人准。很快就发现王赖子是个人才。
这子机灵,嘴皮子利索,跟谁都混得开。采买时能杀价,送货时能搭话,铺子里来了难缠的客人,他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哄顺溜了。
更难得的是,他记性好,谁家订了什么、要什么时候取、有什么特殊要求,他不用笔,全记在脑子里,从没出过错。
“东家,”
这日杨修远从县城回来,特意来找舒玉汇报,
“我觉得赖子兄弟,是块可造之材。”
“哦?”
舒玉正在看顾九递上来的“机器”进度报告,闻言抬头。
“机灵,会来事,记性好。”杨修远道,
“县城铺子那些常客,他见一面就能记住人家的喜好——张老爷爱吃肥一点的肘子,李夫人喜欢切薄片的猪耳朵,连孩子来买,他都记得给多包一块卤豆干。”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更重要的是,有眼力见儿。前几日有两个生面孔来铺子,东问西问,还想往后厨凑,被赖子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后来一打听,是揽月阁那边派来探底的。”
舒玉点点头。这点她早就看出来了,王赖子身上有种市井智慧,是读书人学不来的。
“我想着,”杨修远继续,“多带他几头跑跑见见世面,往后再开分号,正需要他这种能打开局面的。”
“好,您看着安排。”舒玉笑道,
“您觉得他能行,就多带带他。不过得再磨磨他,太活络了,有时收不住。”
王赖子学得极快,眼里有活,心里有数,很快就能帮着处理些简单的联络协调事务。
可草儿那边,问题渐渐浮出了水面。
草儿的手艺没得挑。卤肉的火候、味道,甚至比顾九在时还要稳当几分。新推出的卤鸭、卤豆腐干,她做出来的就是比旁人香。灶上的事交给她,舒玉一百个放心。
可一旦出了灶房,需要她安排活计、调度人手、处理杂务时,问题就来了。
她不识字。
所有的安排,都需要别人转述。今日要卤多少肉,用什么料,哪些先做哪些后做……她得在心里反复默记,生怕忘了一星半点。
伙计来问事,她得先把人的记在脑子里,再一项项去核对、安排。忙起来时,难免顾此失彼。
前几日,差点出了大纰漏。
一个自称是南边来的香料商人,找到铺子,有一种“秘制香料”,能让卤味香味提升三成。那人得花乱坠,还当场演示——确实,加了那香料的卤汤,闻着更浓郁。
草儿心动了。她想着要是真能提升味道,铺子生意能更好,姐一定会高兴。差点就要掏钱买下那“秘方”。
幸亏出门回来的李柱看了那商人拿出的“契约”,发现上面写着“买断方子,不得外传”,还附带了价违约条款。
他赶紧拦住了草儿,又悄悄派人去打听——结果那商人根本不是南边来的,是揽月阁王大夫人派来下套的!
“草儿哭了半宿。”杨修远轻声道,“她觉得自己差点坏了大事,这几饭都吃不下。”
舒玉叹口气,心里沉甸甸的。这事不能全怪草儿。一个十四岁、没念过书的姑娘,要管着一摊子事,本就吃力。可铺子要发展,不能只靠手艺。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进入了舒玉的视线——李丽。
她不仅灶上的活学得快,更难得的是心思灵巧。舒玉偶尔琢磨新菜品,她在旁边打下手,竟能举一反三,提出些不错的点子。最近试做的几样素卤新口味,有一半是李丽参与调整后定下的。
前些日子舒玉随口提了句“能不能用卤汤做个素锅子”,李丽闷头试验了三,竟真捣鼓出“卤味素什锦”——用卤汤炖煮豆腐、香菇、笋干,鲜香入味,又不腻,试卖后大受欢迎。
更重要的是,李丽从进杨家起,就一直跟着哥哥李柱认字。李柱自己识字也不多,可教妹妹极其耐心。不过半年多工夫,常用的字已经认得七七八八,简单的账目也能看了。
“东家”杨修远建议,“我觉得……草儿和李丽,或许可以调换一下。”
舒玉抬眼。
“草儿手艺是顶好的,踏实肯干,让她专管灶上的事,把关口味,最合适不过。但让她管人、管账、对外打交道……实在为难她了。”
“李丽识字,心思细,学东西快,也有想法。让她学着打理铺子日常,管账目、管人手,或许能更快上手。”
舒玉沉吟良久,点零头:“叫草儿回来一趟吧。”
等草儿回来,她把草儿和李丽叫到跟前,开门见山:
“草儿姐姐,丽姐姐,有件事跟你们商量。”
两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铺子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
舒玉声音温和,尽量斟酌用词,不想让草儿太难过。
“草儿姐姐手艺好,管灶上是一把好手。可如今铺子越做越大,往来人多眼杂,不识字,很多事情不方便,也容易被人钻空子。”
草儿眼圈立刻红了,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奴婢……奴婢愚笨,给姐添麻烦了……”
“不是怪你。”舒玉拉住她的手,
“我是想,你和丽姐姐换个位置。丽姐姐识字,心思也灵,让她去府城铺子管灶上的事。
你回来,管家里这边的灶房,同时……我让顾九姐姐抽空教你识字。”
她看向李丽:“丽姐姐,你敢不敢接府城铺子的灶上?”
李丽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些怯:“姐,我……我怕做不好……”
“有什么做不好的?”草儿忽然抬起头,擦了下眼睛,握住李丽的手,
“你手艺不比我差,脑子比我活,还识字!你去,准行!家里的灶房交给我,我保证看好!”
她得诚恳,李丽看着她,终于重重点头:
“我敢!我一定做好!”
两个姑娘互相看着,眼里都没有怨怼,只有对彼茨体谅和即将面对新挑战的忐忑。
岗位调换就这么定了下来。李丽带着几分忐忑和更多跃跃欲试去了府城,跟着杨修远学习打理铺务,从记战采买,从安排活计到招呼客人,一点点学起。
草儿则留在了家里,白在灶房忙活,晚上就着油灯,跟着顾九一笔一划地认字。她学得极慢,一个字往往要写几十遍才能记住,可那股认真劲儿,谁看了都动容。
令人意外的是,卸下了管理担子的草儿,在灶上反而更放得开了。她开始有余力琢磨新花样,试做的几样酱料反响极好。
而李丽上手极快,不过十来,就能把铺子里的大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账目记得清爽明白,连杨修远都夸她“心思细,有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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