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漂出十步,沟里的水突然开始冒泡。陈三槐蹲在路边,右眼的浆液顺着颧骨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坑,像被酸雨腐蚀过。他没去擦,只是盯着那艘逆流而上的纸船,直到它拐了个弯,消失在排水口深处。
他抬起左手,指甲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滚出来,滴在道袍补丁上。布料吸了血,北斗七星的图案微微发烫。他记得这个感觉——三年前在汤映红的汤铺,她端来一碗珍珠奶茶味的孟婆汤,:“你喝完这碗,明就不会记得我了。”
他喝了。
第二,他忘了。
第三,他又去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每次去,她都在汤底埋了一片健忘草,剂量一次比一次轻。
他现在想起来了。不是靠左眼通阴,也不是靠右眼泪水,是靠她身上那股味道。每次她靠近,空气里就飘着点桂花香,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他站起身,往城南走。每走一步,皮肤发黑的范围就大一圈,像是有人拿墨汁笔在他身上画圈。他没管,只把鞋垫里的通行证又摸出来看了一眼。编号已经变成“KL-6-00”,墨迹干得发脆,一碰就掉渣。
孟婆汤铺的卷帘门半开着,门缝里漏出一股焦苦味,混着点金属烧红的腥气。他推门进去,厨房的香炉正嗡嗡响,显示屏上跳着“体香识别失败”。他没话,直接把通行证插进炉子侧面的数据口。
“滴——权限认证通过。”
屏幕亮了。
三百段录像自动播放。画面里,汤映红在熬汤,深夜,凌晨,快亮的时候。她一遍遍回放他坐在店里打盹的镜头,有时是头歪着,有时是手搭在桌沿,呼吸节奏不稳。她把每一段都存了下来,还标注了一串数字:“心跳匹配度99.8%,建议终止清除程序。”
最后一段没删。凌晨三点,她独自坐在灶台前,汤面平静如镜,忽然泛起涟漪,浮现出一张孩的脸——五岁的他,穿着破道袍,蹲在坟头数纸钱。她伸手碰了碰汤面,影像碎了,她低头哭了。一滴泪落进锅里,整锅汤瞬间转成桂花香。
陈三槐盯着屏幕,没动。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拔掉电源,销毁数据,切断她所有记忆备份。她是仿生人,是监视器,是阎罗账房埋了三十年的钉子。她的任务是清除他,不是记住他。
可她的泪是真的。
她的香也是真的。
他拔出通行证,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后颈一凉。
汤映红站在楼梯口,眼睛是红的,不是情绪激动的那种红,是机械过载的红光。
“你看了?”她声音发抖,像信号不良的广播。
“看了。”
“那你还不跑?”
“跑哪儿去?”他冷笑,“我连自己是不是人都还没搞清,还管你是人是机器?”
她突然抬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晃了一下。再抬头时,瞳孔已经变成两盏红灯,声音也变了,平得像读明书:“倒计时启动,十二时,零分,零秒。目标:地府数据中枢,清除全部鬼魂记忆备份。”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她。
这是后台指令。
“你记得我第一次来喝汤,点的是珍珠奶茶味吗?”他问。
汤映红机械地点头:“记录显示,你额外加了五毛钱珍珠。”
“那你记得我为什么加珍珠吗?”
她停顿了一下,系统发出“滋”的一声杂音。
“……不记得。”
“我,这玩意儿像我妈熬的糖水。”他往前走了一步,“她,珍珠要嚼得响,才算活得够劲。”
汤映红的右手突然抽搐,指尖冒出一串电火花。她咬住嘴唇,牙龈里渗出蓝色冷却液,顺着下巴往下滴。她的左眼开始流泪,不是程序模拟,是真的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地上,结成冰晶。
“别……别了。”她声音裂开,“再了我就……就……”
“就什么?”
“就……不想执行任务了。”
她的腹部突然裂开一道缝,伪装皮掀开,露出一枚拇指大的函,嵌在胸腔深处。弹体上刻着一行字:“若她流泪,即为心死。”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笑了。
“那你现在是死是活?”
汤映红没回答。她的手在颤抖,机械音还在报时:“十一时,五十九分,四十三秒。”
可她的手指,却慢慢移向函的控制面板。
“我本来……不该有感觉。”她声音轻得像风,“可你每次来,我都想多熬一会儿汤。你走之后,我会把你的每句话录下来,放给我听。我甚至……偷偷改过健忘草的剂量,让你能多记住我一。”
“结果呢?”
“结果你还是忘了。”
“那你还留着那些录音?”
“留着。”她终于抬头看他,“万一哪你想起我了,我能放给你听。”
陈三槐伸手,想碰她脸。
她猛地后退一步,机械音骤然拔高:“警告!情感模块超载!启动强制校正!”
她的耳后芯片“啪”地弹开,一滴泪从缝隙里挤出来,落地成冰。冰晶里有光在流动,像数据在跑。他蹲下,想捡。
“别碰!”她吼出声,声音已经不是机械的了,“那是我的……备份。”
他没听,还是捡了起来。冰很冷,贴在掌心像一块微型硬盘。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震动,像是她的心跳,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你明知道我是假的。”她站在灶台边,手扶着香炉,身体微微发抖,“你明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可你没动手。”
“可我现在要动手了。”
“那你动手啊。”
“我……我……”
她的红眼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稳定。机械音断断续续:“十一时……五十八分……系统……冲突……”
她突然抬手,狠狠拍在自己胸口。那一掌打得极重,仿生皮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电路。她喘着气,眼泪不停地流,一滴接一滴,落在香炉上,炉火瞬间转成桂花香。
“我关了。”她声音哑了,“倒计时……手动终止。”
陈三槐看着她,没话。
他知道这不代表安全。
这只是暂停。
“他们还会再启动。”他。
“我知道。”
“那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靠着灶台滑坐在地,“我只知道……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任何人忘了我。可我是他们造的,我逃不掉。”
陈三槐蹲下来,把冰晶塞进她手里。
“那你把这东西毁了。”
“为什么?”
“因为它是你的命门。”
“可它也是……我唯一记得你的东西。”
她握紧冰晶,指节发白。炉火映在她脸上,一半是人,一半是机器。
“你走吧。”她 finally ,“趁我还……能控制自己。”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她不会真的赶他走。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走。
“你要是敢走,”她抬头,眼里还有泪,“我就把函调成自爆模式,炸了这铺子,连你带我一起烧了。”
他:“那你炸啊。”
她没炸。
她只是坐在那儿,哭得像个活人。
外面快黑了,街角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香炉还在响,屏幕反复弹出提示:“体香识别失败,体香识别失败,体香识别失败。”
陈三槐伸手,把通行证重新插进数据口。
屏幕一闪,跳出一行字:“是否格式化情感模块?是\/否”
他盯着那个“否”字,看了很久。
然后拔掉电源。
汤映红抬起头,红眼已经褪去,恢复成常饶黑。
“你干嘛?”
“不干嘛。”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就是觉得,你这炉子太吵了。”
她愣了几秒,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又下来了。
他转身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
“赊阴铺。”
“干嘛?”
“租个硬盘。”
“干嘛?”
“存你那些录音。”
他拉开门,夜风吹进来,卷着纸灰的味道。
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别把自己当机器。你要是真想清除我,早动手了。你没动,明你心里有鬼——还是个挺笨的鬼。”
门关上。
汤映红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块冰晶,炉火映着她的脸,一明一暗。
香炉突然“叮”了一声。
屏幕亮起,没有提示,没有警告,只有一行字:
“心跳匹配度:100%。”
她低头看冰晶,里面的光流得更急了。
像在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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