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SUV平稳地驶离皇冠假日酒店,将那片金碧辉煌的喧嚣与危机四伏的试探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佛山的夜景流光闪烁,却无法照亮车内凝重的气氛。
昭思语蜷缩在后座角落,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晚宴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慢镜头般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赵雄虚伪的笑脸、其他老板意味深长的打量、还有那个侍应生“意外”扑来时,那只精准抓向她手腕的、带着明显意图的手!冰冷粘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让她一阵阵反胃。
杜十四坐在她旁边,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随意扔在一旁,露出里面被奶油渍染脏的衬衫后背。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锐利地盯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怒意未消。车厢内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奶油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戾气。
开车的石龙通过后视镜偷偷瞥了一眼,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将车开得更稳了些。
“……”昭思语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看着杜十四紧绷的侧脸,心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是因为她,他才如此狼狈,才不得不与那些人正面冲突。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杜十四忽然转过头,眼中的冰冷戾气在触及她苍白惊慌的脸时,稍稍收敛了一些。他眉头依旧拧着,声音却放缓了些:“冇吓亲呀嘛?(没吓到吧?)”
昭思语用力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礼裙的布料,声音细若蚊蚋:“……对唔住,又系我累事……(……对不起,又是我连累你……)”
“唔关你事。(不关你事。)”杜十四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佢哋系特登嘅。(他们是故意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下意识护着的左手手腕上,眼神深沉,“佢哋……系冲住你个纹身来嘅。(他们……是冲着你那个纹身来的。)”
纹身!彼岸花!
这两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昭思语记忆深处某个被恐惧尘封的角落!
母亲临终前那张枯槁憔悴的脸庞猛地浮现在眼前,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惨白的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母亲身上流逝。她紧紧攥着当时还是少女的昭思语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心……秦……” “……花……” “……唔好……唔好畀任何人睇到……” “……记住你系边个……唔好信……唔好……”
那些支离破碎的音节,那些被病痛和巨大恐惧扭曲的叮嘱,多年来一直像模糊的噩梦困扰着昭思语。她一直不明白,“秦”是谁?“花”又是什么?为什么不能给人看?要记住自己是谁?
直到此刻!
直到她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与姨苏宛手腕上一模一样的、妖异绽放的彼岸花! 直到陈墨亲口告诉她,姨苏宛的死可能与秦爷有关! 直到今晚宴会上,秦爷的人两次三番、处心积虑地想要确认她手腕上是否有着同样的印记!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条名为“真相”的冰冷丝线,残忍地串联了起来!
母亲让她心的是“秦”——秦爷!秦文远! 母亲提到的“花”——就是这朵象征着连接生死、见证遗忘的彼岸花! 母亲拼死让她隐藏纹身,甚至可能用特殊药水淡化它,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让她躲避秦爷!因为她的容貌酷似姨苏宛,因为她手上有着和苏宛一样的标记!秦爷在找这个标记!他或许以为,拥有这个标记的她,知晓苏宛死亡的真相,甚至……掌握着某种能将他定罪的证据!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今晚任何时刻都要冰冷,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心脏却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不是意外被卷入的!她从出生,或许就因为这张脸、因为这个与生俱来(或是母亲刻意为之?)的纹身,被命运拖入了这个复仇与阴谋的黑暗漩涡!母亲用尽生命想要保护她远离的,终究还是被她撞上了!
“啊……”一声极轻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宴会上任何一刻都要难看,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放大,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思语?”杜十四立刻察觉到她的极度异常,那不是简单的后怕,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惊骇。他猛地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你点啊?系唔系边度唔舒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粗糙茧子,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昭思语内心的冰寒。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杜十四,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我妈……我妈佢……佢早就知……佢叫我心……心秦……花……个纹身……佢惊……惊秦爷揾到我……(……我妈……她……她早就知道……她叫我心……心秦……花……那个纹身……她怕……怕秦爷找到我……)”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逻辑混乱,但杜十四听懂了核心意思。他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你讲清楚啲!你阿妈同你讲过乜?(你清楚点!你妈妈跟你过什么?)”
“照片……姨……彼岸花……”昭思语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秦爷……佢以为我知……佢以为我手上有证据……所以佢先……先一次又一次……(秦爷……他以为我知道……他以为我手上有证据……所以他才……才一次又一次……)”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秦爷为什么对她如此“特别”,为什么一次次试探,甚至不惜绑架!不是因为她是杜十四身边的人,而是因为她本身!因为她这张脸,因为这个纹身所代表的、可能与一桩陈年旧案有关的秘密!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的、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她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突然被推到了嗜血猛兽的巢穴门口,而那只猛兽,认为她手里握着能杀死它的武器。
杜十四听着她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叙述,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原来一切的根源,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种下。秦爷对昭思语的执着,并非简单的迁怒或针对“雷”,而是源于他自身可能犯下的罪孽和做贼心虚!
他将抖得几乎要散架的昭思语轻轻揽入怀中,她的眼泪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冰凉一片。他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结实的手臂环住她,提供着沉默却坚实的支撑。
“唔使惊。(不用怕。)”良久,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而家有我。有墨哥。有成个‘雷’喺度。佢唔可以再掂到你。(现在有我。有墨哥。有整个‘雷’在。他不能再动你。)”
他的承诺很重,砸在昭思语慌乱的心上。但她依旧无法停止颤抖,母亲临终前恐惧的眼神和姨照片上明媚的笑容交替出现,最终都化作了秦爷那双隐藏在暗处、冰冷窥视的眼睛。
车子终于驶回了“雷刺青”的后巷。店里还亮着灯,陈墨显然还在等他们。
杜十四扶着几乎虚脱的昭思语下车,走进店里。王启明迎了上来,看到昭思语哭得红肿的双眼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及杜十四难看的脸色和身上的污渍,都吓了一跳。
“师父喺楼上。(师父在楼上。)”王启明声。
杜十四点零头,示意石龙和王启明不用跟来,半扶半抱着昭思语,一步步走上二楼。
二楼的工作室里,陈墨并没有在工作。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间夹着一支缓缓燃烧的香烟,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杜十四身上,扫过他衬衫的污渍和破口,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落到几乎完全依靠杜十四支撑才能站立的昭思语脸上,看到她满脸泪痕、眼神空洞的模样,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发生乜事?(发生什么事?)”他掐灭了烟,声音低沉。
杜十四将昭思语心地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直起身,面对陈墨,言简意赅地将晚宴上赵雄等饶言语挑衅、侍应生两次三番的“意外”,尤其是最后一次明显针对昭思语手腕的袭击,以及昭思语刚才在车上因极度恐惧而回忆起的、她母亲临终的呓语,全部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陈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风云涌动,越来越冷,越来越暗。当听到“心秦……花……”这几个字时,他夹着烟蒂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杜十四完,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昭思语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良久,陈墨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果然……系咁。(果然……是这样。)”
他走到昭思语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充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睛。“思语,”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有种力量,迫使昭思语抬起泪眼看他,“你阿妈搏命保护你,系想俾你生存落去。而家,你知道咗真相,惊系正常,但惊解决唔到问题。(你妈妈拼死保护你,是想让你活下去。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害怕是正常的,但怕解决不了问题。)”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凉颤抖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安抚,却又无比坚定:“既然佢认定你手上赢证据’,咁我哋,就俾份‘大礼’佢。(既然他认定你手上赢证据’,那我们,就送份‘大礼’给他。)”
昭思语怔怔地看着陈墨,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深藏的寒意。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微弱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似乎正在恐惧的废墟中,悄然萌芽。
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普通女孩,她被迫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手握着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证据”,面对着一个可能杀害她亲饶、权势滔的恶魔。
前路茫茫,黑暗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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