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理会门外那些震惊、揣测、或是不屑的视线,径直伸出手,重重推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呻吟,仿佛在诉着这个家近些日子所承受的折磨。
他没有关门,就那么敞着,让午后惨白的光线照进去,也让院外所有饶目光,都能毫无阻碍地窥探到屋内的景象。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气味迎面扑来,是熬了很久的中药汤剂的苦涩,混杂着尘土的腥气,还有床褥久不晾晒的霉味,三者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要让人窒息。
这股味道他太熟悉了,是贫穷和病痛的味道,是他拼了命想要逃离,却又被轻而易举拖回来的味道。
屋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败的色调。
地当央,一个搪瓷茶杯摔得四分五裂,干涸的茶渍在夯实的土地上印出一块深色的污痕。
靠墙的木凳翻倒在地,几件衣服凌乱地散落在旁边,其中一件是他父亲常穿的蓝色外套,上面还沾着一块泥。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女人正坐在床沿,背对着门口,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听到开门声,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猛地回过头,在看清来人是陆珩渊的瞬间,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浮现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极致的恐慌。
“珩渊?”
赵兰英的嗓子抖得不成样子,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边爬起来,踉跄着冲到陆珩渊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用一种惊惧的语速急促道。
“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你快走!听妈的话,快走啊!他们……他们都在外面,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试图把陆珩渊往门外推,那力道得可怜,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哀求。
她想把儿子藏起来,藏回那个安全的、他们看不见的城市里去。
陆珩渊没有动,他任由母亲推着自己,那双黝黑的眼眸越过母亲的头顶,直直地望向屋里那张唯一的土炕。
炕上,他的父亲陆卫国正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
听到动静,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刚一动弹,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就攫住了他。
“咳……咳咳咳……”
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每一次用力的咳喘都让那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那咳声沉闷而浑浊,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你这个孩子……咳咳……怎么就是不听话……”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陆卫过靠在墙上,一张脸灰败得没有半点血色,他看着陆珩渊,话语里满是无力和自责。
“回来……回来趟这浑水干什么……我们没事,你快走,别管我们……”
陆珩渊没有回答。
他轻轻拨开母亲还抓着自己的手,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炕边。
屋里的光线很暗,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床上那个瘦弱的男人完全笼罩。
他什么也没,就那么在炕沿前,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这个动作让赵兰英的哭声又一次涌了上来,也让陆卫国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这个儿子,从就倔,可也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对着他们。
陆珩渊伸出那只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父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父亲的手很凉皮肤干枯,掌心那层因为常年劳作而磨出的老茧,此刻摸上去却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
陆卫国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去,他觉得丢人,让儿子看到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
就是这一下轻微的挣动,他身上那件宽大的旧衬衫的袖口向上滑去,露出了一截枯瘦的前臂。
在那截蜡黄的几乎看不到什么肌肉的手臂上,一块青紫色肿胀的淤痕,狰狞地盘踞着。
那颜色深得发黑,边缘泛着不祥的黄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
陆珩渊的动作停住了。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兰英的哭声被堵在了喉咙里,陆卫国也僵硬地不敢再动。
那股刚刚在门外升腾起来的气势,在这一刻尽数收敛,沉淀成了一种更加可怕的死寂。
陆珩渊的脸上没有任何活动,他只是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淤痕,那张被风霜雕刻得英俊而坚毅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片荒漠般的空洞。
“疼吗?”
许久,他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那话语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一个问题。
“不……不疼……”
陆卫国躲闪着他的注视,含糊地回答。
“就是不心……自己撞了一下,不碍事的……你别……别为了这点事去做傻事,他们再怎么,也是你的长辈……”
“是他爷!”
赵兰英再也忍不住了,积压了数日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平炕边,指着陆卫国的胳膊,话语被哭泣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是你爷!他非要进屋来翻东西,找什么存折……你爸不让,就挡在门口……你爷他……他一把就把你爸推开了!头……头就撞在桌角上,当场就见了血……呜呜呜……”
“他怎么敢……”陆珩渊的嘴里逸出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去安慰哭泣的母亲,也没有再去看虚弱的父亲。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妈,爸。”
他开口,那语调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
陆卫国愣住了,他撑着身体,急切地问。
“走去哪?这是我们的家啊,我们能去哪?”
“这里不是家了。”
陆珩渊转过身,面向那扇依旧敞开的大门,他的话语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每一个竖着耳朵偷听的人耳郑
“这是一个会让你被人随意打骂,连口理都讲不清的牢笼。我已经在城里安顿好了,我们先去医院,把你身上的伤治好。然后,我们一起生活。”
“可是……可是你爷他们……”赵兰英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村里人……村里人都会戳我们脊梁骨的……”
陆珩渊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门外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看着那个站在警车旁,正被大伯娘拉着胳膊,试图颠倒黑白的奶奶。
他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逸出一丝极淡的,带着彻骨寒意的弧度。
“他们?”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分量。
“他们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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