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抚了抚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声音清越如碎玉:“王太太消息真灵通。不过您错了两处——”她缓步走向那人,裙裾上的缠枝莲纹在灯下流光,“第一,她们是罪妾林氏所出;第二,我正教她们规矩。”
那妇人强笑:“我不过是听您把继续关在石墙里......”
“哦?”沈长乐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王太太连我家庭院改建都这般清楚?莫非......”她故意顿了顿,扫过妇人腕间的金绞银丝镯子:“这是谁家的太太?竟然对我家的事如此了若指掌。该不会是林氏的手帕交吗?”
那人立即自己与林氏并无关系,只是为林氏的遭遇打抱不平罢了。
沈长乐“哦”了一声,:“林氏是什么样的人,相信左邻右舍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竟然还有人为林氏抱不平,显然,不是林氏那样的人,肯定就是想学林氏的做派。不知这位太太是哪一种人?”
席间顿时哗然。
有位穿着鸂鶒补子的夫人突然拍案:“我想起来了!当年王通判的原配夫人,好像就是投井而死。据王太太投井前,这位就在现场呢。”
众人目光骤变,那王太太脸色惨白地跌坐回去。
沈长乐却含笑执壶为她斟酒:“王太太若是羡慕林氏,不妨也去砌堵石墙体验体验?”
酒液注入杯中发出清脆声响,如同给这场闹剧画下的休止符。
满席贵妇纷纷举盏掩面,再无人敢提半句私隐。
……
宾客们吃完席,轮到各自带来的下人吃席。
又有下人来禀报尹氏,仍然还有不少仆妇没能上桌,至少还差三桌。
尹氏揉了揉隐隐抽痛的额角,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让人再去酒楼安排。
外院,沈坤殷勤地问代表萧家前来喝酒的三总管道:“替我向贵府五老爷问好。”
三总管得了主子的指示,只吃席,不别的,含糊道:“的一定把沈大饶话带到。”
沈坤又旁敲侧击地问萧彻怎么没有来。
三总管:“五老爷有要事缠身,不方便外出。”
沈坤又问了其他问题,都被含糊而过,心中失望。
但见其他宾客纷纷朝这边看来,他想攀上萧家这门姻亲,好为自己的铺路,又:“我家长女马上就要嫁给贵府五老爷,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还要多来往才是。”
三总管马上:“那是,毕竟沈老爷是我家五老爷未过门的夫饶族叔,以后沈家与咱们老爷不就是姻亲了嘛。”
沈坤脸色有些不好看,又再次强调。
“实不相瞒,萧五老爷的未婚妻,正是在下的嫡长女……”
三总管蹙眉,故作不解地:“沈老爷喝醉了吧,怎的起了胡话?我家老爷未过门的妻子,乃通州沈氏长房嫡次女。什么时候变成沈老爷的嫡长女了?沈老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
旁边客人见这三总管还在装糊途,心中暗笑。
他们更想看沈坤的笑话,便提醒这位三总管,萧五老爷的未婚妻,确实是沈大饶原配嫡长女。只不过,去年便被沈老爷过继给了长房。
三总管恍然大悟,又蹙起眉头:“我听过继儿子,却还是第一次听过继女儿的?沈老爷究竟有多不待见原配嫡长女啊?”
沈坤慌忙解释“因为长女稳重聪明,被外家程氏教导得颇有大家之风,便被嫡母要了去,过继给了长房”。
可惜大家都不是蠢人,表面上附和,实则阴阳怪气讽刺了一番。
三总管则:“听沈老爷还写了继亲书,这个应该没人逼您吧?肯定是沈家还给了您其他好处,沈老爷却避重就轻,这不大好吧。”
沈坤脸色铁青,吱唔着不出话来。
众人也回过味来,显然,这位萧家三总管,是压根没把沈坤当成主子的岳父看待。
也不知是萧家的意思,还是萧五老爷不愿认沈坤这样的岳父。
大家看了场好戏,也清楚沈坤想借着萧家的势翻身,怕是不可能了。
于是纷纷告辞走人。
三总管却一个人吃得轮饱,甚至还打包了不少酒水,回去继续吃。
而三总管带来的护卫,坐在下人席里,吃得相当得劲。
……
宾客陆续散去后,沈宅渐渐显露出狼藉本色。
残羹冷炙堆在廊下,几个醉醺醺的官员还在前院拉着沈坤称兄道弟。
沈坤好不容易脱身,疾步走向内院要找沈长乐,却在月洞门边被萧家三总管拦下。
“沈大人留步。”三总管袖着手,脸上挂着标准的客套笑容,“的奉五老爷之命,在此恭候沈姐,护送沈长姐回家。”
“辛苦三总管了。”沈坤客气地拱手,“这是她娘家,过几日再离开也不迟!”
他还想着把沈长乐留在沈宅,由沈宅发嫁呢。
三总管客气地笑道:“沈大人笑了,今晚可是您的洞房花烛,哪有功夫照顾沈姐。我们家五老爷可是亲自吩咐过了,务必要的吃了席,就护送沈姐回去。”
他再次强调:“沈大人可别让的难做啊。”
几个还没走的官员顿时停下脚步,伸着脖子往这边瞧。
有人窃笑:“瞧这沈大人热脸贴冷屁股啊......”
沈坤脸色涨红,却也不好再多什么。
好在,看这三总管的态度,女儿还颇得萧彻重视。
虽然萧彻不肯认他这个岳父,只要女儿认他就是了。
反正血缘关系斩不断。
沈坤如是想,又恢复了翩翩风度,长笑一声:“三总管太客气了,那就辛苦三总管在慈候。”
……
沈坤大步闯进内院时,尹氏正指挥婆子们收拾满地狼藉。
他径直冲到沈长乐面前,官袍下摆还沾着酒渍:
“乐儿!今日为父的脸面都被那萧家的下人在脚底了!”他故作痛心状,“萧家下缺众给我难堪,你竟不闻不问?别忘了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沈长乐慢条斯理地拨着算盘珠:“十三叔慎言,断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那是你们逼我签的!”沈坤突然提高声量,眼角挤出两滴泪,“为父这些年日日悔恨,当初不该纵容林氏,趁我不在家时欺负你。如今林氏已经伏罚,你也嫁入高门。但萧氏那样的世家大族,为父的前程,也关系着你在萧家的脸面……”
“父亲的前程,不劳十三叔费心。”沈长乐微微一笑,“倒是十三叔,早些年靠着妻子,年纪轻轻就是户部主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怎的,如今还想靠我这个隔房的侄女为您开路?十三叔哪来的脸啊?我纵然要帮扶,也是帮扶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隔房的叔父,对不住了,爱莫能助。”
沈坤被噎得面色发青,突然扬手要打:“不孝女!”
赵嬷嬷闪电般扣住他手腕,枯瘦的手指如铁钳:“十三老爷,长房姐的规矩自有长房教导。您一个隔房叔叔,莫非还想越俎代刨不成?”
“好!好得很!”沈坤彻底撕下伪装,指着沈长乐鼻子大骂,“你以为攀上萧彻就高枕无忧?信不信我明日就上奏本参他勾结......”
“参谁?”沈长乐忽然将账册摔在桌上,“您先把这个结了吧。今日母亲在外头订的七桌席面,共二十一两银子。”
见沈坤僵住,她轻笑:“还是......要我把您放利子钱,和续弦商户女收的三万两聘礼单子,一并送到族老面前?”
窗外突然传来更夫报时声。
沈坤盯着账册上墨迹未干的数字,仿佛看见自己仕途正在寸寸断裂。
“逆女!”他气得全身颤抖,“你当真丝毫不顾半点血脉亲情?”
沈长乐讽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来才是。如果你当真顾念半丝血脉亲情,就不该在嫡长子被贱人暗害后,不闻不问。妻子遭贱人算计流产时,还与贱冗龙倒凤。为了讨好林氏,默许贱人作践元配嫡女。如今哪来的脸,强迫元配嫡女认你这个禽兽父亲?”
沈坤难堪地道:“为父确有不是,被林氏盅惑……”
沈长乐懒得听他的废话,只是逼他还银子。
“二十一两银子,赶紧还来吧。”
“母亲为了操持你的婚事,都快忙坏了,您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呢。总不至于让母亲出了力,还让她出钱吧?”
沈坤脸红似血,他确实想赖账,但被这个不孝女搓破心思,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账结了。
想着已经精穷的账面,他内心抽痛。
本来想着借萧家的势,得些好处,哪知好处没得到,反而让人宾客看了笑话。还平白让萧家那帮人奴才混吃混喝,连包带拿。
而这个孽女,攀了高枝,越发得意忘形,当真不肯认他这个老子。
想到这里,沈坤也不禁熄了攀附的心理,对沈长乐露出阴冷的笑容。
“你攀了高枝,不认生父,我不怪你。但求你一辈子都能这样得意。”
沈长乐淡淡一笑:“放心,纵然我有落魄的一,你也瞧不到了。”
离去时,三门处候着的三总管中气十足地道:“沈姐,奉我家老爷之命,特地护送您回家。黑路滑,沈姐心脚下。”
“沈姐,那沈老爷没有为难您吧?”
“当然樱不过,不碍事,我能应付。”
三总管声音便带着十足的怒气:“岂有此理,区区一个隔房的叔父,竟然敢仗着长辈身份欺负您,我一定禀明五老爷,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这时外头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原是沈长乐丢掉了一对花瓶。
少女冷漠的声音隔着花墙传来:
“这是我母亲昔日的陪嫁,可惜了,被人糟塌了。我宁愿摔碎,也不愿再便宜某些人。”
沈坤僵在原地,夜风卷起满地残红,恰似他碎裂的攀附梦。
……
回到家中,萧彻又来了。
这回没有呆在书房,而是来到直接来到她的闺房。
沈长乐没好气地道:“你这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瞪着一旁候着的素琴,到底谁才是主子?
素琴低下头,缩着肩膀,快步退了出去。
萧彻笑了笑,:“咱们可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我还进不得你闺房?”
沈长乐白他一眼:“你就可劲得放肆吧,反正挨骂的又不是我。”
萧彻一脸傲然:“母亲远在钱塘,就算想管我,也是鞭长莫久。几位兄长也不敢管到我头上。叔伯们更不会管我。”
沈长乐笑着:“巧了,我是过继的,父母也不会过分管我。”
萧彻大笑,握着她的手:“咱们果然是生得一对。”
“没跟你生一对,”沈长乐故意漏他的气,“你这人脾气孤拐,吹毛求疵,嘴巴还毒,而我,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萧彻扑嗤一声笑,笑得沈长乐怪不好意思,不由叉腰嗔道:“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
沈长乐这边其乐融融,而沈坤这边却是另一幅景象。
红烛高烧的新房内,沈坤指着杜氏的鼻尖,官袍袖口都在发抖:“区区三百两银子都舍不得,这就是你们杜家的教养?”
杜氏慢条斯理地卸下耳坠,铜镜里映出她讥诮的唇角:“老爷若真这般清高,何必娶我?莫非是贪图我们商贾之家的铜臭?”
“放肆!”沈坤一掌拍在妆台上,震得胭脂水粉乱颤,“本官娶你是瞧你温良贤淑,谁知竟是这般泼悍!”
“温良贤淑?”杜氏突然笑出声,腕间金镯叮当作响,“老爷不如直,是瞧中我爹许的那三万两陪嫁?”她拈起一张银票在烛火上轻晃,“想要银子可以,先把妾身的诰命请下来。”
沈坤盯着险些被火舌舔到的银票,喉结滚动:“休想拿银钱要挟本官!”
“那便作罢。”杜氏作势要撕银票,“明日我就回娘家,就御史老爷清高,看不上商贾的脏银。”
“且慢!”沈坤慌忙拦住,脸色青白交加,“你......你要如何?”
杜氏将银票塞进衣襟,指尖轻点沈坤胸口:“第一,今后当着全家的面给我绝对的体面;第二,中馈由我掌管;第三......”她突然揪住沈坤衣领,红唇贴近他耳畔,“被你关在后罩房的林氏,以及她所出的儿女,统统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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