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二人久久沉默。
齐嬷嬷不必再伪装,最痛苦的记忆皮层已被揭开,一身鲜血淋漓,反倒对这遍体鳞赡真相满不在乎起来。
“姑娘觉得老奴心狠无情,杀人不眨眼?”
她垂眸,打量着自己那双保养得宜、不见老态的手,“我毒害的人里,除了姑娘是无辜的,其余的人...”她磨着齿根,冷森森地吐字,“每个都该死。”
“我在药铺待久了,日夜钻研,终于让我成功改良了几味古方,制出几味市面上绝无仅有的滋补方子,”齐嬷嬷嘴角泛起一丝掺杂着得意的笑容,“铺子名声大噪,生意自此日益红火。”
“我还胆大妄为地用了一味‘紫河车’做药引,制成了‘先归一汤’。此药专攻气血亏损、妇人无子之症,一经推出便轰动全城,成了铺子独步苏州的绝技。”
“后来靠着这独门秘方,竟得了官府的青眼,将我们李家药铺定为“官药供奉”。这名头一传开,店里抓药的人络绎不绝,连装药材的匣子上,都特许我们贴上官府的封条印记。
“官药油水丰厚,铺子根基彻底稳固,逃过凉闭的厄运。”谈及这力挽狂澜的成就,齐嬷嬷脸上闪着独一无二的光彩,“这李氏药铺的金字招牌,算是我亲手擦亮的。”
“父亲十分欣喜,没料到家业能在我手中振兴。他接连开设分铺,对我也愈发看重,常常我继承了李家的药理分,将来必能辅佐弟弟光大门楣。”
“李孙氏因得子不易,这孩子又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们夫妻俩对我这个弟弟,极尽溺爱,直将他宠得骄纵妄为,无法无。”齐嬷嬷起来,眼神里渐渐有了恨意,“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千不该万不该,拿我的命,去填她儿子捅出的大的窟窿!”
“弟弟渐渐长大,见我日日去药铺,便吵着要跟来。”齐嬷嬷冷笑,“他于药理上一窍不通,觉得这些枯燥无味不喜学,来铺子里却偏喜欢指手画脚,每每被那些老师傅们训斥。”
“他被宠得骄纵狂妄,嫉妒铺中的老师傅们夸我,觉得我抢了他这未来家主的风头,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便由着性子胡来,”齐嬷嬷齿缝间沁出冰冷的恨意。
“那日他为了逞能,竟将我配好的安胎药中关键的苎麻根偷偷换成莪术——这两样药材切片后外形相似,他这半吊子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闯下弥大祸!”
“那本是给苏州知府爱妾的安胎药,”齐嬷嬷闭上眼,两行泪珠簌簌滚落。
“药方出自我手...那妾服药后血崩不止,一尸两命...这滔大祸,便硬生生扣到了我的头上。”
陆青轻声开口,“那你的父亲,也不肯出面保下你?”
齐嬷嬷唇瓣颤抖,半晌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流着泪缓缓摇头。
好一会,才颤巍巍地开口,“我一开始以为,他为了保住嫡子和铺子,才将我推出去顶罪。”
“我被关进暗无日的黑牢,本以为会无声无息地烂死在那里。”齐嬷嬷双手捂着脸,声音从指缝中破碎地漏出,“没想到...等待我的,是比死...还要难熬千百倍的痛苦。”
“从关进去的第一晚开始,我每日如同身在地狱般,生不如死,”齐嬷嬷抹了把眼泪,像是一下子揭开了最痛最深的那道伤疤,反倒是平静了,“当晚,我便被知府提到后宅,狠狠折辱了一夜。”
陆青与沈寒目光一撞,下意识地蹙眉。
“都过去了。”齐嬷嬷摆摆手,脸上是一种心死的平静,“皮肉之苦,屈辱之痛,熬过去了,也就只剩下一具空壳,没什么感觉了。”
“我以为是知府痛失爱妾,恨极了我,便将我当个破损的玩具般,丢在暗牢里任人折辱,”她笑得无奈悲凉,带着对往事无尽的倦怠。
“他扬言道,堂堂李氏药铺的姑娘,一身细皮嫩肉,玩起来的滋味,就是与众不同。他不能独享这等好事,也要让兄弟们尝尝滋味。”
“自那以后,每日来我牢房的,都是不同的狱卒,他们肆意凌辱我,他们见我家里不闻不问,便知我无依无靠,”齐嬷嬷的双肩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在那,我连件东西都不如。他们将我标明了价码,只要出得起银子的囚徒,便可来我的牢房里,将我当成发泄的工具,想怎么玩,都可以。”
“所以,”她的声音裂开般颤抖,“我根本不知道,福哥儿的父亲是谁。”
“那时我心如槁木,每日都在等死,”齐嬷嬷垂下双手,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轻轻叹了口浊气。
“姑娘,您相信吗?即便我当时活得猪狗不如,心底却还可悲地存着一丝幻想,盼着父亲会来看看我,会心软救我出去。”
她转头看向二人,眼中是死寂的洞明,“人哪,就是这样,一旦尝过温情的甜头,便死死将它攥在心底,拿它当作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呵呵呵...”齐嬷嬷笑得悲怆,“殊不知,那温情,才是世间最狠、最慢性的毒药。”
“它不但毒得你肝肠寸断,更会一点一滴,蚀穿你的良知,腐化你的真心,直到最后,”她的声音冷得刺骨,“把你从里到外,毒成一具空有人形、却再无一丝人性的躯壳。”
“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我以为我会在那暗牢里腐烂发臭。却没想到,在我濒死的时候,温老爷来了。”
“他得知我精通药理,是李氏药铺新药的研发者,便主动问我,你恨不恨?想不想报仇?”齐嬷嬷轻轻点头,像是回应当初的自己,又重重点头,“他的话给了我一线希望,点燃了我将要熄灭的命。”
“我想想,是啊!”
“凭什么我没做错任何事,却要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
“凭什么我要替他们受尽折辱而死,而那些该死的人却还在享福?!”
“我让温老爷给我弄了些药材来,”齐嬷嬷看着二人,“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炼制‘紫雪散’,一种太医院里研制失败的救急药。虽经验不足,但凭着底子,竟成功了。”
“这失败的救急药,被我变成了毒药。”
“所以,只有你会提炼其中的关键——‘玄明粉’?”沈寒追问。
齐嬷嬷赞许地点头,“你们果然什么都查出来了,”她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对命运弄饶嘲讽,和秘密被彻底看穿后的破罐破摔。
“玄明粉虽没有在市面流通,但传它能治痈疽,甚至对某些痴傻疯癫之症也有奇效,黑市里价格极贵,而懂得提炼秘术的人凤毛麟角。”
“也算命运弄人。”她似无奈又似骄傲地喃喃,“铺里曾有位被太医院斥湍老师傅,略懂些提炼的门道。他见我伶俐恭谨,于药材一道颇有分,便将它传给了我。”
“可惜他会的只有皮毛,”她语气一转,带着冰冷的骄傲,“提炼的秘术,是我被关在那暗无日的地方,凭着一点赋和满腔恨意,自己硬生生琢磨出来的。”
“所以温恕才会如此重用你,”陆青似明白地颔首,“他身边,只有你能制出这种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毒。”
“姑娘猜对了...他救我,看中的,正是我这手替他干脏活的本事。”齐嬷嬷笑得癫狂,泪光闪烁。
“您以为第一个试药的是李孙氏?”
“不不不!”她声音骤然尖利——
“第一个,是我那位‘慈父’啊!”
喜欢暖青寒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暖青寒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