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把艾草塞进布袋时，指腹蹭到片带锯齿的叶子，有点扎手，像朵朵视频里举着的野蔷薇枝。风从纱窗钻进来，卷着炒豌豆的焦香往楼道里跑，三楼的娃娃准是又在哭闹——这孩子闻到香味就不老实，非要娘抱着来讨吃的。
果然没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三楼媳妇抱着娃娃站在门口，家伙伸着胳膊要抓布袋。“您看这馋样，”媳妇笑着把娃往怀里按，“刚闻到香味就拽着我往这儿跑，要给朵朵妹妹留两颗豌豆。”阿婆往娃娃手里塞了把炒豌豆，又往媳妇兜里装了袋艾草：“回去给娃缝个香包，驱虫睡得香，就是朵朵妹妹的太奶奶给的。”
杨来送菜时，筐里躺着把嫩苋菜，红得像染了色。“阿婆，俺娘苋菜煮面最养人，”他蹲在灶台边帮着择菜，“丫头打电话，把您寄的艾草晒成了粉，要掺在面粉里蒸馒头，这样咬一口，全是太奶奶的味。”阿婆往他兜里塞了个艾草团：“回你娘的话，就她的苋菜鲜，我留了把嫩的，等寄东西时给丫头捎去。”
姑娘抱着罐紫苏酱来串门，是用新采的紫苏叶腌的，绿得发亮。“阿婆，这酱拌面条吃最好，”她帮着把苋菜装进保鲜袋，“您看这紫苏的香，混着艾草的味，像不像城里和山里的风撞在了一起？”阿婆往酱罐里少放了半勺盐：“丫头吃不了太咸，这样淡点正好。”
芒种那，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缝的枕头，用蓝布拼了片艾草叶，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妈，朵朵这是‘安神枕’，太奶奶枕着就能梦见山里的月亮。”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艾草粉缝在了枕芯里，这样梦都是香的。”阿婆把枕头放在床头，艾草的清香味混着棉布的暖，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哼歌。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绿馒头：“太奶奶，这是艾草馒头！”丫头的脸颊沾着面粉，背后的竹匾里摆着十几个馒头，“奶奶吃了这个，蚊子就不咬了，甜也跑不了。”阿婆指着锅里的苋菜面：“太奶奶也煮了面，等你来了就着馒头吃，让烟火里的甜往骨头里钻。”
夏至那，区的百家宴摆了长桌，阿婆的艾草青团被抢着尝，杨的苋菜豆腐汤鲜得掉眉毛，姑娘的紫苏拌黄瓜脆生生的，三楼的媳妇蒸了艾草糕，要给朵朵寄去。有人阿婆的青团里有山的味，有人杨的汤里有城的暖，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味道，都是艾草牵着的甜——风把城里的香往南送，线把山里的暖往北牵，牵挂像团看不见的线，把两处世道缝成了一块布。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并排挂在床头。城里的布袋装着炒豌豆、嫩苋菜、紫苏酱；山里的布袋想必盛着艾草馒头、野草莓干、茶籽油。月光落在上面，蓝印花布的纹路里像撒了把星星。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院子里，朵朵正往布袋里塞新晒的艾草，辫梢沾着草屑，嘴里念叨着：“太奶奶的甜顺着风来了，我要把山里的香也送过去……”
厨房的灯亮到深夜，阿婆在揉面团，要做些艾草馒头寄给朵朵。面团在手里转着，混着艾草的清和面粉的甜，像在揉一团的岁月。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布袋的轻响，像在数着艾草叶的锯齿：一片是城里的炒豆香，两片是山里的蒸馍暖，三片是跨山越水的牵挂……数着数着，就把山水间的距离，数成了绕指的甜。
阿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的笑。她知道，这艾草的香会一直飘，这布袋的甜会一直钻，顺着风、顺着线、顺着没出口的惦念，往大别山的灶台上钻，往朵朵揉面的手里钻，往彼此往后的每个日子里钻——就像田埂上的草永远长，就像灶膛里的火永远旺，这烟火里的甜，从来都没被山水挡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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