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夜静得能听见墙根下蟋蟀的叫声。叶辰趴在桌前改图纸，台灯的光晕在纸上投下圈暖黄，把齿轮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晰。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像层薄纱，盖在他刚带回的戈壁石上——那石头被槐花串成了手链，白还戴在腕上，此刻安静地躺在桌角，泛着温润的光。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像落了片槐树叶。
叶辰抬头：“谁啊？”
“是我。”秦淮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夜晚的凉，“睡了吗？想跟你话。”
他赶紧起身开门。秦淮茹站在门廊下，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点面粉，手里端着个搪瓷盘，里面放着两个刚烙好的糖饼，热气腾腾的，甜香顺着晚风飘过来。“刚给棒梗复习完功课，见你屋里还亮着灯，”她把糖饼往他手里递，“估摸着你又饿了，烙了两个垫垫。”
叶辰接过盘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凉的，带着井水的潮气。“进来坐吧，外面冷。”
屋被台灯照得暖融融的，刚收拾过的木头家具散着淡淡的皂角香。秦淮茹坐在床沿，目光扫过墙上新贴的机床图纸，又落在桌角那串戈壁石手链上，嘴角弯了弯：“槐花今戴着手链在院里转了三圈，见人就‘这是叶辰哥从上捡的石头’。”
“孩子家瞎想。”叶辰把糖饼掰了一半递给她，“你也尝尝，还热乎。”
糖饼的甜混着芝麻的香在嘴里化开，秦淮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想起他刚进厂那年，也是这样，吃起东西来带着股没遮拦的实在劲儿。“在戈壁滩，是不是没吃过这么热乎的？”
“嗯，”叶辰点头，嘴里还塞着饼，“那边多是压缩饼干，啃起来像石头。有次张工给我带了罐肉酱，我们几个人分着抹在饼干上，觉得比红烧肉还香。”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怀念，“李组长总‘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机器较劲’，每凌晨还起来给我们煮面条，放好多辣椒，能抗寒。”
秦淮茹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她在信里问过他吃得惯不惯，他总“挺好的”，原来所谓的“好”，是就着风沙啃压缩饼干，是把肉酱当珍馐。“傻柱上礼拜去副食店，非要给你攒着肉票，等你回来给你炖肉，顿顿带皮的。”
“他还是老样子。”叶辰笑了，想起傻柱总把肥肉往他碗里夹，“年轻让吃点油才有力气拧扳手”。
“你走之后，院里发生了不少事。”秦淮茹的声音轻下来，像怕惊了这夜的静，“许大茂跟娄晓娥吵了好几架，听娄晓娥她哥在上海给她找了个差事，她想带着孩子去，许大茂不乐意，丢不起那人。”
“他那人，好面子。”叶辰想起许大茂总爱摆弄那辆擦得锃亮的自行车，车把上永远缠着新红绸。
“聋老太太春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俩月，是傻柱给她端水喂药。”秦淮茹的指尖划过床沿的木纹，“她总念叨你修的那个煤炉，‘叶弄得那个风门，关到最都能烧到后半夜，一点不呛’。”
叶辰心里有点酸。临走前他特意给煤炉加了个可调风门，就是怕老太太夜里起来添煤冻着。“明我再去给她检查检查，凉了，别出啥岔子。”
“嗯，”秦淮茹应着，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新疤上，“这是咋弄的？”
疤痕有寸把长，像条浅褐色的虫子，从虎口爬到指节。“调试机器时被铁屑划的，”叶辰不在意地摆摆手，“当时光顾着看参数，没留神。张工用酒精给我冲的时候，疼得我直冒冷汗，他还笑我‘修机器比谁都狠，挨下疼就怂了’。”
秦淮茹没话，从兜里掏出个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还有一瓶红药水。“棒梗上次磕破膝盖剩的，你先用着。”她拉过他的手，心翼翼地用纱布裹上，指尖的温度透过棉布传过来，暖得他心里发颤。
包扎的动作很轻，像在摆弄件易碎的瓷器。叶辰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台灯下投着淡淡的影，突然想起那年冬，他发烧躺了三，也是她这样，端水喂药，用热毛巾给他擦额头，鬓角的碎发沾着汗，贴在脸上。
“在那边，想家吗？”她突然问，声音低得像耳语。
叶辰的喉结动了动。戈壁滩的夜比四九城冷得多，风刮过铁皮棚的声音像哭，他总在那时想起四合院的暖——傻柱的呼噜声，聋老太太的咳嗽声，还有她在院里晾衣裳时哼的调。“想，”他得很轻，“想院里的槐花香，想你做的糖火烧，想……”
话没完，却被院里的动静打断了。傻柱的大嗓门从东厢房传来，大概是起夜，嘴里嘟囔着“谁把我晾的鞋踢沟里了”，接着是趿拉着鞋走远的声音。
秦淮茹赶紧收回手，脸颊有点热，把红药水往桌角推了推：“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明还得去厂里。”
她起身要走，叶辰突然：“秦姐，谢谢你。”谢她的糖饼，谢她的纱布，谢她这半夜的陪伴，谢她把他的日子放在心上。
秦淮茹在门口站住，没回头，只轻轻了句：“自个儿在外头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歇着。”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像只展翅的蝶。
门被轻轻带上，把月光关在了外面。叶辰坐在桌前，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糖饼，甜香在屋里弥漫着，混着台灯的暖光，把戈壁滩带来的寒气都驱散了。他看着缠在手上的纱布，想起她指尖的温度，突然觉得这屋是真的住满了人，住满了日子。
窗外的蟋蟀还在叫，老槐树的叶子偶尔落下来，打在窗纸上，沙沙的轻响像谁在悄悄话。叶辰把台灯拧暗了些，图纸上的齿轮仿佛活了过来，转得轻快又稳当——就像他此刻的心，被这夜里的絮语填得满满的，踏实得很。
他知道，有些话不用透，有些暖不用点破。就像这四合院里的月光，不声不响，却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明明白白。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糖饼的甜，有纱布的暖，有这些夜里的叙旧，再难的图纸，再硬的机器，都能慢慢琢磨透，慢慢驯服好。
夜渐渐深了，台灯的光晕里，那串戈壁石手链泛着柔和的光，像藏了满手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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