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大院里的槐树叶落了满地，王大妈坐在马扎上，腿上摊着块蓝布，手里正摘着青菜，旁边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评剧。突然，她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碎叶，朝着对门喊道：“李，你家有多余的信纸不？借大妈两张。”
李从窗户探出头：“大妈，您要信纸干啥？给谁写信啊？”
王大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给我那老丫头写封信。这丫头去深圳打工三年了，电话里总挺好，我估摸着啊，是怕我惦记。”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些话，电话里不出口，还是写下来踏实。”
李很快拿来一沓方格信纸，还有一支带墨水囊的钢笔。王大妈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捧着什么宝贝，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把信纸铺平。可真要下笔时，手指却有些发颤，钢笔在纸上悬了半，只留下个淡淡的墨点。
“哎，老了老了，连笔都握不稳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向窗外。楼前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让她想起老丫头时候的样子——扎着羊角辫，追在院子里的大白鹅后面跑，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追，像只倔强的雏鹰。
王大妈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
“丫啊，见字如面。
今上午去早市，看见有卖你时候爱吃的糖葫芦，红彤彤的，裹着晶莹的糖霜，跟你时候赖在摊子前不肯走时见的一模一样。我问了问价，五块钱一串，比当年贵了两块，可我还是买了一串，咬了一口，甜得牙碜，没你时候抢着吃的那股香了。
前阵子大院里的老张头搬家，他儿子从国外回来接的，开着个大轿车，洋气得很。老张头临走时跟我，孩子有出息了，就该放出去闯，拦着反而耽误事。我当时没吭声，心里却琢磨，咱丫头在深圳，是不是也这么风光？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总想着把你护在翅膀底下，可你十八岁那年非要去南方，‘妈，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拦不住，只能连夜给你缝了个布包，塞了五百块钱，看着你上了火车。
这三年，你每次打电话都‘妈，我挺好的，老板看重我，涨工资了’，可上次视频，我看见你眼底下的黑圈，比你爸当年熬夜修自行车时还重。你租的房子离公司近，走路十分钟就到，可我听李，深圳的房租贵得吓人，那房子怕是连个窗户都没有吧？
前几社区组织体检，我跟刘大妈一块去的，医生我血压有点高，让少吃盐。你别担心，我现在炒菜都少放半勺盐，还学着跳广场舞呢，跟你刘大妈她们组了个队，上周比赛还拿了个三等奖，奖品是个保温杯，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用。
对了，你张大爷家的儿子，就是时候总欺负你的那个胖，上个月结婚了，媳妇是幼儿园老师，话轻声细语的，见了我就喊‘大妈好’。我去喝喜酒，看着新人鞠躬，突然就想起你时候‘长大了要嫁个会修自行车的，这样咱家的车坏了不用花钱修’，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话真傻，可傻得让人心里暖和。
你不用总惦记着给我寄钱，我退休金够花，上个月社区还给我安排了个看门的活儿，每坐一会儿，就能赚两百块，钱都给你存着呢，等你回来娶媳妇用。哦不对，你是姑娘，该是嫁妆。不管咋，妈这儿永远是你的后盾，累了就回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放两勺糖，肥的部分炖得烂烂的，一抿就化。
信纸快写完了，钢笔水也快没了。你爸的照片我擦了擦，放在床头，他要是还在，肯定也老念叨你。气凉了，深圳那边是不是也降温了？记得把我给你寄的毛衣穿上，别冻着。不用总给我买东西，我啥都不缺。
就这吧，盼你回信，不用写太长，句平安就校
妈 字
2023年10月28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王大妈的眼眶有点湿润，她用袖口擦了擦，把信纸心翼翼地叠成四方形，放进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信封上的地址是三年前丫头刚去深圳时寄回来的，她早已熟记于心，却还是一笔一划照着写，生怕写错一个字。
贴邮票时，她特意选了张印着牡丹花的，：“咱丫头就像这花，得在外面开得热热闹闹的。”
傍晚，李路过收发室，王大妈正踮着脚往邮筒里塞信，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细细的牵挂，一头系着大院的老槐树，另一头，仿佛已经飘向了遥远的南方。
“大妈，信寄出去啦？”李问。
“寄出去了。”王大妈拍着手，脸上带着期待的笑，“这丫头，收到信肯定高兴。”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邮筒的投信口“咔嗒”一声合上，像一个温暖的承诺，载着满满的牵挂，开始了它的旅程。王大妈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脚步虽然有些蹒跚，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有些话，终于出口了，不管路途多远，总会传到丫头耳边的。
夜里，王大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打开台灯，又拿出一张信纸。这次，她想了想，写下：“忘了，你刘大妈的孙子满月，我随了两百块礼，你不用惦记……”写着写着，又觉得多余，揉了揉纸团扔进纸篓。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她仿佛看见丫头收到信时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第二一早，王大妈又去了早市，这次买了些山楂，她想，等丫头回信了，就自己做糖葫芦，不放那么多糖，酸酸甜甜的，像丫头现在的日子，有辛苦，也有甜。她把山楂放进篮子里，脚步轻快，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闪着慈祥的光。大院里的生活依旧平静，可那封寄出的信，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王大妈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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