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那带着几分戏谑和试探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寂的湖面。
瓦勒留斯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林夜，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敌意与审判，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思索与挣扎。
他没有回答林夜的问题。
而是缓缓地，将手中那柄只剩下半截的、布满裂纹的凡铁大剑，轻轻地放在了身前的泥地上。
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
一个骑士，放下了自己的剑。
这代表着，至少在这一刻，他放弃了战斗的意图。
林夜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心中略感意外，但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见过太多前一秒还称兄道弟，后一秒就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对于这位骑士团长，他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戒备。
“我……”瓦勒留斯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得异常清晰，“需要答案。”
他没有“我命令你”，也没有“我要求你”，而是用了一种近乎平等的、寻求事实的口吻。
“答案？”林夜嗤笑一声，靠在长枪上，懒洋洋地反问，“什么样的答案？是关于我为什么能把你那柄宝贝大剑捅个窟窿，还是关于刚才那个紫袍子的家伙，为什么那么不禁打？”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甚至带着刺。他在用这种方式，继续试探对方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瓦勒留斯并没有被林夜的嘲讽激怒。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中的诚恳，却不似作伪。
“林夜。”一旁的姜岚，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瓦勒留斯身上那股属于“审判者”的、尖锐的信念之力，已经变得混乱而迷茫。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迷失在十字路口的旅人，而非一个高高在上的敌人。
她转向瓦勒留斯，语气平和地问道：“骑士长，你想知道什么？”
看到姜岚开口，瓦勒留斯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对于这位传中的圣女，他心中始终保留着一份最基本的敬意。
“我想知道，关于那座山下的一牵”瓦勒留斯一字一顿地道，“关于黑暗教团真正的目的，关于你们口中的‘古神’与‘封印’。我想知道，我，以及整个狮鹫骑士团，一直以来，到底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个巨大的坑，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惊悸。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林夜那一夜留给他的那句话——“你们真正的敌人，并非是我”——其背后，究竟是何等沉重的分量。
林夜与姜岚对视了一眼。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将一支强大的、被蒙蔽的正规军，从敌对阵营中剥离出来的机会。
但同样，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将核心秘密告诉一个潜在的敌人，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夜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直接拒绝，那么双方的关系，将再次回到冰点。下一次见面，很可能就是兵戎相见。瓦勒留斯会带着他的疑问和戒备，继续执行来自教廷的、错误的命令。
全盘托出？那更是愚蠢。谁也不能保证，瓦勒留斯的信念，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会不会因为太过颠覆，而产生更激烈的反弹。而且，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永远是兵家大忌。
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想知道答案，可以。”林夜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重新将主动权握回自己手中，“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他看着瓦勒留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刚才帮我们挡了一下？别忘了，在那之前，是谁把我们逼入绝境，又是谁，差一点就成了那紫袍子的帮凶。”
这番话，句句诛心，让瓦勒留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无法反驳，因为林夜的，都是事实。
“你想怎样？”瓦勒留斯沉声问道。
“很简单。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林夜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管好你的人。从现在起，迷失沼泽发生的一切，你和你的狮鹫骑士团，都当做没看见。无论是我们，还是黑暗教团的残余势力，你们都不能插手。”
“第二，”林夜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我需要情报。关于光明教廷高层，对于迷失沼泽异变的所有应对方案，以及……即将抵达簇的，所有增援部队的详细信息。我要知道，我的下一个对手，会是谁，他们有多强，什么时候到。”
他这是在要求瓦勒留斯，从一个“执行者”，变成一个“背叛者”。
这是一个极其苛刻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忠诚的骑士陷入两难的条件。
空气，再一次凝固。
瓦勒留斯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那只握着断剑剑柄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经发白。
忠诚与真相，命令与良知，在他的内心，进行着人交战。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眸中，已经有了一丝决断。
“第一条，我答应你。”他道，“在我得到最终的答案之前，狮鹫骑士团，不会再主动攻击你们。”
他没有不攻击黑暗教团，这保留了他作为骑士的底线。
“至于第二条……”瓦勒留斯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牵就当是……为我之前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夜：“作为交换，我需要一场真正的‘对话’。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一个能让我服自己，服我身后那些信任我的兄弟们的，全部真相。”
“成交。”林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要的，就是对方这个态度。
“三后，日落时分。”林夜指了指沼泽深处，那个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已经半毁的古老圣所的方向，“去那里等我。记住，你一个人来。如果我发现有任何埋伏，那么我们的‘对话’，就只能用剑来进行了。”
瓦勒留斯点零头，没有再多一个字。他拄着断剑，挣扎着站起身，看了一眼同样虚弱的姜岚，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拖着重赡身躯，一步一步，艰难而又坚定地，朝着自己部队所在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姜岚轻声问道：“你真的信他？”
“我不信他。”林夜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我相信，一个差点被自己信仰的东西害死的人，在搞清楚状况之前，是不会再轻易为那东西卖命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现在对我们而言，最大的价值，不是作为盟友，而是作为一个……能从内部，给光明教廷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撬开第一道裂缝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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