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草能读懂莱斯若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莱斯若特也同样熟悉她的每一种心情。
她不开心时，会低垂着脑袋，嘴唇微微撅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而吃到喜欢的东西时，眼睛会一下子亮起来，迫不及待地把食物统统塞进嘴里。
但此刻，当她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话时，代表的却是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莱斯若特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草知道了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隐约跳动着愤怒的火苗。若不及时阻止，随之而来的后果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飞速回溯近期所有的事，能让草如此动怒的，只有那一件。他不敢迟疑，立即开口陈述原委：
“齐芸的情况，余在五前已经知晓。维持她生命的术式即将溃散，身体濒临崩溃。那时正值你即将参加骑士选拔赛，齐芸恳求余不要告诉你，以免影响你。”
草攥紧拳头：“所以王上就为了自己的私心答应了？”
莱斯若特清楚，在这种濒临失控的局面下，辩解只会加剧裂痕。
他直接点头承认：“是，余有私心。余想看你站在对战台上，为余而战，成为余的骑士。”
到这儿，他的眼底渐渐漫上一层薄红，“余为此筹划了三年，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至今。明明只差几就能实现……齐芸的身体却突然恶化。余不是没有感情的傀儡，草，余不甘心。”
一股灼热的火焰从草胸口窜起，一路烧上头顶。
她几乎要高声质问：十四岁那年，你明明答应过我，彼此之间绝无隐瞒。为何偏偏是这件事，你要背弃当初的约定？
然而奇怪的是，与内心几乎要爆发的情绪相反，她表现得异常理性，甚至可以是冷淡。
怒火仿佛凝成了冰。她瞪着莱斯若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莱斯若特宁愿她对自己怒吼、责骂，甚至召唤火焰发泄，也无法忍受她这样冷漠地推开自己。
他上前一步，不敢去握她的手，只敢攥住她的衣角，目光低垂，姿态近乎卑微。
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低声恳求：“草，余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这件事余确实有错，但请求你，给十分钟，听余讲清楚所有前因后果，再最终再定余的罪。”
向来高傲的吸血鬼王此刻弯下了脊背，半俯着身，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写满了祈求与不安，像是怕被抛弃的兽。
草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一瞬。
她几乎要开口答应，可昨日听到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
欺骗是事实，直到比赛前夕他仍没有出真相。
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听。”
王上和师傅都以“为她好”的名义，隐瞒了师傅身体崩溃的实情，让她安心参赛
这算什么为她好？
她不想参赛了，也不想再费心质问、内耗自己。
此刻她唯一该做的，是——
“王上，我要退赛。”
她要退出比赛，在齐芸最后的时光里陪在她身边，并想尽一切办法延续她的生命。
“余知道，余早就知道你会退赛。”莱斯若特先是低声认同，随即用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的衣襟。
他的力量远胜于她，却仍怕她会挣脱。
脚下的阴影中蔓延出藤蔓，缠上少女的脚踝，而后缓慢而谨慎地向上缠绕，缚住她的身躯。
这些藤蔓受主子情绪的影响，全程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讨好，蹭着她的指尖。
“草，每一余都在想象你能名正言顺地以骑士的身份站在余身边。所以当齐芸提出隐瞒时，余动摇了。但十四岁那年对你的承诺从不会改变，因此余只帮她尽力维持她体内的术式——一旦无法维系，余会立即告诉你。这一点，你可以向齐芸求证。”
草眸光微微闪动。
莱斯若特的眼神太过真挚，她偏过头，冷声道：“昨半夜我起身喝水，听见师傅的话了。王上，你还在骗我吗？”
莱斯若特想起昨夜自己似乎感知到一丝气息，却因齐芸的话语过于愤怒而忽略了。若知道是草，他绝不会……
“草，你大概只听到了一半。”他低声推测，身体俯得更低，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容她逃避，“余并没有答应她。余的打算是等你今在台上露面之后，就告诉你齐芸的真实情况。”
草没有再推开他。
她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拉近，额头相抵。
他们眼中清晰映出彼茨倒影。
她的声音很轻：“那么王上，为什么偏偏是‘上台之后’？为什么不是前、昨，甚至是今清晨？”
此刻，她突然想听听他的解释，听他是否能够服自己，熄灭心中那些几近失控的火焰。
否则，她恐怕真的会将这团火，尽数烧到他身上。
莱斯若特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细微的松动。他眼睫轻颤，毫不犹豫地坦诚：
“余想看你站在台上，哪怕只有片刻。那样余就可以自欺欺鬼地想象——你就像古籍中所记载的勇者，击败所有对手，历经考验，终于来到余身边，成为余的骑士。”
他那双粉碧色的眼眸越来越红，虽是吸血鬼族情绪波动的自然反应，此刻看来，却像是浸满了水光，有点……可怜。
“三年多，一千一百六十八期盼了这么久，你就不能容许余有一点私心吗？草，这对余……不公平。”
草不由自主地想向后退缩。因为她发现自己正因他的话而迅速心软
他这副脆弱的样子太过罕见，也太过动人。
莱斯若特不会允许她退缩，更不会给她机会冷静，将那点刚刚生出的恻隐之心掐灭。
“草，”他嗓音低哑，如同从喉间艰难溢出。他向前微倾，鼻尖轻蹭过她的鼻梁，“这件事，余知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始，余就该告诉你。可是……”
他顿了顿，抿紧唇角。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草的呼吸拂过他轻颤的睫毛时，像蝶翼般撩动心弦。
“余太在乎，太渴望，若连这一点妄念都不能有，余做不到。所以你可以生气，可以责怪，甚至可以暂时不原谅余，但不能就这样划清界限。”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颤音：
“否则，余的心……会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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