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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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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原来是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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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耕心来到京城一座僻静陋巷的宅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两进院,满地尘土落叶,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败气息,久无人住的宅子,老得就是快一些。

这还是曹耕心第一次跨入院子,之前几次都是过门不入,因为某人在一封密信上嘱咐过当时的曹督造,将来等到谁继任大骊国师了,就来这边打开院子,召开一场议事,但是议什么事,召集谁,信上都没交代,对方只是给了曹耕心一个不领朝廷俸禄、不被朝廷录入职官志的头衔,院内竟然就有一口水井,曹耕心蹲在井口往里边瞧了一会儿,黑黢黢的,不像有尸体,也不像是通往某座陆地龙宫的入口,既不晦气,也无财运,更无艳遇了,曹耕心便丢了颗石子进去,咚一声,还好,可以汲水,打了水,曹耕心去杂物间拿来扫帚簸箕,开始打扫庭院,正屋和两边厢房都空落落的,一穷二白,不过如此。

曹耕心忙完这些,坐在井口那边,摘下腰间那只包浆油亮的紫色葫芦酒壶,拔去酒塞,仰头喝了一口宫内御赐的长春酿。

正屋门口那边贴了一副春联,只是年月一久,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烈日曝晒,原本红纸材质的春联早已泛白,字迹如石碑漫漶不明,而且失掉了上联的前半段。

下笔无神,人云亦云。

将丧斯文也,道之显者在吾,开卷有益,斯文在兹。

曹耕心喝过约莫三两酒,都没想好如何补全对联内容,悻悻然作罢,别好酒葫芦,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篆文“地支”。

按照信上的繁琐方式,往玉牌之内浇灌灵气,就像用不同的笔画顺序书写“地支”二字。

片刻之后,便有两拨人先后赶来院,曹耕心神色自若,这是他在准备喊人之前就想好的,必须装出几分山上的神仙气派,不能怯场,只是等到曹侍郎睁眼,发现那周海潮也在其中,就有点神色不自然,只因为他的叔叔曹枰在去往蛮荒下的日坠渡口之前,曾经把曹耕心喊到书房那边,其中一件事,就是让老大不的曹耕心娶亲生子,如果等曹枰返回大骊,还是八字没一撇,相信曹枰肯定就会抽出腰间玉带,让曹侍郎吃一顿类似竹鞭炒肉的饱饭了,当时曹耕心就拿这位女子大宗师当挡箭牌,不曾想曹枰就当真了。

院内无官身。

所以曹耕心瞧见了皇子宋续,也没起身打招呼。

袁化境问道:“曹耕心,你怎么拥有这块玉牌?”

因为按照地支一脉的规矩,见此玉牌如见崔瀺。

余瑜笑道:“过过手而已,很快就会交给陈先生的,这算不算是物归原主?”

曹耕心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一个吏部侍郎,就可以管你们十二人,诸位好像是有点掉价了。”

人才济济,一院子的神异高人,仙气缥缈。

上柱国袁氏子弟,袁化境,元婴境剑修。大骊皇子宋续,金丹境剑修。神诰宗清潭福地出身的女子阵师,韩昼锦。上柱国余氏出身的兵家修士,余瑜。京师道录,句容人氏,葛岭。译经局沙弥,后觉。阴阳家练气士隋霖。儒生陆翚。鬼修,改艳。精怪出身的少年,苟存。苦手。唯一一位纯粹武夫,海边渔民出身,山巅境宗师的周海镜。

大骊地支十二人,曹耕心只认识大半。

片刻之后,一袭青衫出现在巷,双指弯曲,轻轻敲响院门,然后带着陌,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陌轻轻关上院门。

曹耕心起身笑道:“陈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身上的酒气随风飘散,笑道:“没有与曹侍郎客气,刚带着柳勖他们去了一趟菖蒲河酒楼,不曾想那边报曹侍郎的名号,喝酒非但不打折,还要翻倍,不让我们走了,我不记账行不行,酒楼不行,我们想走都不成,拽着我们不让走,是能帮曹侍郎还一笔酒债是一笔。”

便是袁化境,都忍不住瞥了眼曹耕心。

陆翚、苦手几个,曾经在陈先生这边吃过大苦头,他们更是差点没曹侍郎竖大拇指。

这位胆大包的曹侍郎真心作死啊。

你你坑谁不好,敢坑这位陈先生?

只陆翚,就曾被陈平安一手既如拳法又似剑术的“花开”,瞬间被几十把长剑钉穿。还有女鬼改艳,当时也没见“那个陈平安”如何怜香惜玉,以一手据是自创的剑瞻片月”,给当场剁碎了。

唯有周海潮,属于入行晚,她暂时还不知道轻重利害,并不清楚招惹陈平安的后果。所以她察觉到院内气氛不太对劲,就比较好奇,这帮才中的才,在我这边不挺横嘛,怎么今儿见着陈平安就跟老鼠见着猫一样,至于吗?

曹耕心满脸尴尬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陈平安与他们解释道:“陌你们突然往一个地方凑,我就有点好奇,既然是曹侍郎在这边召集你们,就没我什么事了。”

曹耕心赶忙道:“有关系,陈先生休想置身事外,崔国师有话让我当着你们双方的面,公开上一。”

苟存是个眼里有活的,去屋内搬了条长凳过来,想要让陈先生有个坐的地方。

结果被改艳一把夺过,放在陈平安身边。

就凭陈先生之前在兵部衙门里的那番金玉良言,改艳这个客栈掌柜,别搬条板凳,只要陈先生愿意,坐她都行!

改艳放长凳的时候,就见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朝自己微笑致意,她就还以微笑。

改艳只知道他是陈先生的贴身扈从,曾经一起入宫觐见太后娘娘。

陈平安与改艳道了一声谢,坐在长凳上,笑道:“看,我听着。”

曹耕心道:“就两句话,一句话是给袁剑仙他们的,今院内拥有腰牌的,以后归我管辖,不归大骊新任国师调配,但是新任国师可以提出建议,仅此而已。第二句话,是给陈先生的,其实崔国师的信上没有提及名字……我复述一遍好了,信上怎么写,我就怎么了,‘你心不够黑,出手不够狠,根本用不好这拨人,如剑在鞘,长久消磨剑意而已,只会锐气尽无,连累他们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陈平安点点头,双手笼袖,面带微笑,然后问道:“崔师兄觉得我不行,倒是你能够胜任?”

曹耕心一时语噎。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余瑜眼神熠熠光彩,以心声道:“来了来了,押注押注。我赌陈先生会砍曹耕心,至少递出一剑或打赏一拳。”

改艳立即附和道:“这次我们别赌钱了,赌长春宫酒酿好了。”

陈平安伸出手,“把那封信拿过来看看。去菖蒲河喝酒之前,当然信得过在我家乡为官、有口皆碑的曹督造,现在不好。”

曹耕心无奈道:“崔国师在信的末尾,专门提醒我阅后即毁,委实是给不了陈先生什么证据。”

陈平安问道:“那就换个更简单的证明方式,你怎么证明自己心够黑手更狠?”

曹耕心看了眼地支十二人,再望向那一袭青衫长褂坐长凳的男人,摘下酒葫芦,提了提,笑呵呵道:“几句真心话之前,陈先生,容我喝点酒壮壮胆?”

陈平安拎了拎青色长褂,换成翘腿而坐的坐姿,伸出手掌,微笑道:“大可随意。”

曹耕心灌了一口酒,低下头,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眯眼而笑,“如果我早点进入这座院子,袁化境他们十二人,估计现在已经身在宝瓶洲以南的某些京城、祖师堂门口了,某国皇帝的头颅,某山掌门的尸体,翻一倍好了,总计有二十四。”

“返回大骊之前,再给那些朝廷、仙府留下一句提醒,如果之后在任何一封山水邸报上,看到有提及这些意外的噩耗或是讣告,又或是妄自猜测、栽赃嫁祸给北边的某个王朝,那么作为回报,他们所在朝廷的那张龙椅,山上的掌门座椅,就会一直空着,坐一个没一个。”

等到曹耕心言语落定,院内开始寂静无声。

曹耕心瞥了眼长凳那边的一双千层底布鞋,一只在地,一只悬空。

“以不义猎义则易,以义猎不义则难。”

曹耕心完这句话,又喝了一大口酒,咕咚咕咚作响,别好酒葫芦,“下诸国庙算,以不义猎不义,就是经地义。陈国师以为然?”

余瑜张大嘴巴,她一手握拳,使劲一挥。

曹耕心倒数第二句话,真是到她心坎上了。

陈平安点点头,“撇开孤例不谈,都是这么个理。”

曹耕心叹了口气,似乎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很有道理的这句话,根本就不讲道理嘛。

陈平安站起身,笑问道:“曹耕心,以后你们地支一脉行事,我有无事先知情权和一言否决权?”曹耕心道:“崔国师在信上没有这个。”

陈平安道:“那就是有了。”

曹耕心无言以对,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他突然问道:“陈先生真带着朋友去过菖蒲河了?”

陈平安笑道:“幸好喝酒壮胆才来这边,你们聊你们的,我就不继续留在这边碍事了。”

陈平安带着那位扈从离开院子,渐渐走出了巷弄。

侧耳聆听脚步声的曹耕心,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井口上,扯开衣领扇风,开始自顾自喝酒压惊。

苟存走到长凳那边,想要搬回原位,却被改艳阻止,苟存一脸疑惑,改艳理直气壮了句,她要搬去客栈当镇店之宝。

余瑜坐在正屋门外的台阶那边,称赞道:“曹翻倍,可以啊,很可以!”

余瑜年纪不大,家族辈分不低,在豪门世族扎堆的意迟巷、篪儿街那边,她早就听过曹耕心、袁正定和刘洵美这些属于上一辈的传奇事迹,余瑜跟赵端明这些更年轻一辈的,都知道以前曹耕心是靠贩卖艳本和春宫图“发家”的,当年等到曹耕心去地方上当官,老人们都松了口气,这个祸害终于走了。

曹耕心无奈道:“这个绰号不太好听。”

余瑜笑道:“总比曹贼好听吧。”

原来在意迟巷和篪儿街的两代人中间,都习惯称呼曹耕心为曹贼,挣钱,拱火,骗年纪更的孩子喝酒,勾搭比他大的姐姐们,都是一把好手。

周海潮双臂环胸斜靠一处厢房门柱,笑眯眯问道:“曹侍郎方才所,都是真心话?”

曹耕心瞥了眼女子的胳膊那边,都不敢多看,苦笑道:“酒都有假酒,何况是出口的话。”

宋续道:“你的做法,后遗症太大了。就算我们做事再隐秘,如今的观湖书院又不是傻子。”

曹耕心笑了笑,“就是为了在陈国师那边蒙混过关,不得已言之,我自己都不信,你们信个什么。”

周海潮打趣道:“曹耕心,你就是一个侍郎,怎么跟皇子殿下话呢。”

曹耕心一笑置之,只是狗改不了吃屎,借机又剐了一眼她那边的浑圆风景。

上次他拉着赵端明去屋顶上看那场擂台比武,到底是距离太远,看得不够真牵

袁化境问道:“曹侍郎还有什么吩咐?”

曹耕心笑道:“各回各家,有事再聚。既然今日无事,那就打道回府。”

改艳一拨人返回那座客栈,各自在一座螺蛳壳道场内炼剑或炼气。

听从陈先生的建议,改艳主动与周海潮聊了合伙做买卖、一起把客栈生意做大的想法。

周海潮眼睛一亮,都不行不行,直接跟改艳谈如何分漳事了,她狮子大开口,要跟改艳五五分账。

要是先前听周海潮这么不上道,改艳直接就让她滚蛋了,今改艳心里有底,半点不慌,便聊了些自己的一些“心得”,与周海潮了客栈接下来会如何运作的“一本生意经”,听得周海潮惊疑不定,改艳这傻子,莫不是被鬼上身了?不对啊,她本身就是女鬼。那改艳就是……突然开窍了,有如神助?!

就跟擂台问拳差不多,气势一弱,就再难砍价了,周海潮只得退让一步,她跟改艳三七开。

然后就有一位刚刚被从门口“裁撤”掉的年轻女修,跑来与掌柜商量一事,来了几个来自北俱芦洲的外乡贵客,一个少年模样的冤大头,询问能不能直接在客栈这边购买那两栋邻水的宅子,“庐州月”和“彩云间”,只要客栈这边点头,卖给他们这两栋宅子,他们保证一年之内至多一个月入住,剩余十一个月,或是更长,客栈都可以对外开放,至于其他客人下榻打尖,照收不误,所有收入全归客栈。

改艳听得一愣,碰到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那种大傻子了?

周海镜问道:“他们几个的关牒录档了,是什么身份?”

年轻女修道:“三郎庙袁宣,樊钰,刘武定。骡马河柳勖。”

周海镜咧嘴笑道:“好家伙,三郎庙袁家,骡马河柳氏,都是他们北俱芦洲排得上号的大财主!必须按照原价翻倍,再翻一番才行!”

改艳却对那位年轻女修道:“你跟管事一声,就按成本价,卖给他们好了。”

周海镜怒道:“改艳,有钱不赚,你脑子进水了?!”

改艳道:“柳勖去过剑气长城,樊钰来过我们大骊陪都战场。”

周海镜直勾勾看着改艳。

改艳道:“看我作甚,才搭伙就拆伙了呗,各回各家,以后我只挣我的钱就是了。”

周海镜却蓦然而笑,“行了行了,你是掌柜,我只是二掌柜,你了算。以前是觉得你是傻,才不知道如何挣钱。”

改艳笑问道:“现在呢?”

周海镜道:“是真傻。”

改艳柳眉倒竖,“再一遍!”

周海镜让那位女修去跟客栈管事聊那一茬,然后朝改艳挤眉弄眼,嬉笑道:“那条从院搬来的长凳,借我坐一坐如何,我是纯粹武夫,好沾沾文运和仙气。”

改艳瞪眼道:“你这婆娘,好不正经!”

周海镜笑道:“当初是谁在家门口,瞧见了陈先生就饿虎扑羊一般,拼了命往对方身上凑。”

改艳脸红道:“那不是跟陈先生闹着玩嘛。”

周海镜压低嗓音道:“我觉得陈平安还是个雏儿。”

改艳一挥袖子,关上房门,这不得好好聊聊啊。

离开那条巷,陈平安带着陌在京城闲逛。

陌道:“周首席让魏山君帮忙,已经返回落魄山了。”

在查探练气士气机涟漪和地灵气脉络流转一道,陌其实要比白景胜出一筹,也正是凭借这门看家本事,万年之前,他跟白景才会只有三场问剑,不然别三场被迫领剑,三十场都有可能。

陈平安笑问道:“是在长春宫那边,被包了饺子?周首席碍于脸面,只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跑了之?”

记得当年第一次游历北俱芦洲,就听姜尚真在那边的很多事迹,臭名昭着,比如有那什么一座山头只招惹一位女修、一个江湖门派只骗一个女侠的讲究,都是什么臭毛病。

如果当年姜尚真没用使用化名担任首席供奉,陈平安无法想象如今落魄山在宝瓶、桐叶、北俱芦三洲山上的名声。

陌笑了笑,“不太清楚具体的内幕。”

他对周首席还是很敬重的,公子的落魄山尚未显山露水之际,都是周首席在那边砸钱不停,都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难时给予一颗钱,胜过显贵一锭金。何况那会儿周首席砸钱砸的都是谷雨钱。

所以陌觉得,除非是公子有了决定,否则将来谁敢与周首席争首席,他陌第一个不答应。

谢狗还没从火神庙返回,陌疑惑道:“不知道谢狗跟那个封姨,她们有什么好聊的,记得以前关系很一般。”

陈平安笑道:“女人跟女人,聊起男人来,很百无禁忌的。男人提及女子些荤话,与之相比,就是孩子过家家吧。”

陌由衷赞叹道:“公子连这个都懂?”

陈平安赶紧摇头,澄清道:“我当然不懂,是听老厨子跟周首席、米大剑仙他们的,他们才是个顶个的行家里手,我偶尔听一耳朵就会走人。”

陈平安转为以心声言语,问道:“陌,真想好了,要加入落魄山祖师堂谱牒,从此成为一位霁色峰的记名供奉?”

陌笑问道:“公子此问的对象,不该是谢狗才对吗?”

陈平安道:“谢狗从来就只是白景,一个浩然下的谱牒身份,根本拘不住她,身份和道心都是如此。她想当个次席供奉,就像闹着玩一样,当然我们落魄山也确实需要多出一位飞升境纯粹剑修,准确来,是浩然下留得住谢狗,蛮荒下就可以少去一个白景,这件事,我知道,谢狗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有你在,我跟她都不破而已。”

陌疑惑道:“公子是信不过我?”

陈平安气笑道:“怎么,陌先生是只有在关键时刻才混账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陌哑然失笑。

“你加不加入祖师堂金玉谱牒,对我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下场霁色峰议事,有无录名,你都是陌。”

陈平安道:“但是对你而言,多多少少,都是一层束缚。”

恰好附近有稚童放飞纸鸢,陈平安指了指远处上的那些纸鸢。

“你们纯粹剑修,高地阔,本该逍遥其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那么我们的每一种怀旧,仇恨,顾虑,眷念,缅怀,就如纸鸢有线,轻轻一扯就起念。”

“念头一起,道心如水起涟漪,起念容易止住念头就难了。”

陌仔细想了想,“曾在树下,听佛祖与一位无名氏言佛法,后者他人即是人间炼狱,佛祖却人间因此开了一朵莲花。”

陈平安长久无言。

忘了是谁过,犯错与遗忘,都是公作美,是一种带着怜悯的温柔,属于法外开恩。

陌轻声道:“公子?”

陈平安满脸笑意,语气无奈道:“你都搬出佛祖了,我还能怎么。”

谢狗出现在道路前边,递给他们几个油纸包裹的桶饼,“好吃。”

陈平安接过桶饼,问道:“给钱没?”

谢狗啊了一声,一拍貂帽,“给忘了。”

她还以为在咱们大骊京城地界,喝酒吃饭,报山主或是国师的名号,就不用掏钱哩。误会了哈。

以前在北俱芦洲,她可不这样,赶山采药,到了山市摆地摊,价格公道,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谢狗立即转身,飞奔离去。

生意极好的桶饼摊那边,汉子骂骂咧咧,瞧着蛮老实的一个姑娘,怎么是个骗子。

貂帽少女从袖中摸一粒碎银子,汉子接过手,顿时笑逐颜开,忙不迭欢迎客官再来。

回到陈平安他们身边,谢狗啃着手上仅剩的那张梅干菜肉桶饼,含糊不清道:“山主,封姨让你早些去百花福地,再不去,她就不用你帮忙了,要收回啦。”

陈平安听出封姨的言外之意,开口道:“知道了,一定早点去。”

反正只要不是心声言语,封姨肯定都听得见。

谢狗道:“再就是封姨让我与山主报个喜,文庙那边,商议山主成为儒家君子一事,没有任何异议。”

陈平安有些奇怪,封姨再胆大,她也不可能偷听中土文庙的议事才对。

到这里,谢狗伸出手。

陈平安便摸出随身携带的一颗碎银子,放在貂帽少女的手掌上边。

陌一脸茫然。

谢狗咧嘴笑道:“上边,不都写了嘛,读书人京城赶,考中了进士,敲锣打鼓登门报喜的人,都有赏钱哩。”

陌有些无奈。

你也真有脸收,公子还真给……

谢狗得了钱,笑容灿烂道:“封姨方才了,是礼记学宫的那位茅司业,嫌弃飞剑传信太慢,所以等到议事结束,走出文庙后,茅司业就喊了她的神号,请她帮忙报信。”

陈平安眼睛一亮。

谢狗笑哈哈帮忙出自家山主的心声,“是条底下独一份的新鲜财路嘞。”

陈平安唉了一声,“胡袄,岂敢劳烦封姨。”

陌其实越来越觉得谢狗在落魄山,有没有他陌都一样,她很入乡随俗,她每都把日子过得很开心。

谢狗声道:“陌陌,封姨啦,皇帝陛下拿一坛长春宫酒酿钓着曹侍郎去禁中当值,就跟落魄山拿你钓着我一样呢。”

其实在火神庙葡萄架那边,她跟封姨聊的,可比这带劲多了,就是她们“无意间”听见了陌跟自家山主的“闲聊”,封姨就白送了她这道锦囊妙计。

陌问道:“你听了也不生气?”

谢狗歪着貂帽,“为嘛生气?我觉得是一句好话啊。长春宫仙酿,是人见人喜的好酒,好到喝过了酒,酒坛都会留着呢。”

陈平安笑道:“我还在呢,你们差不多点。”

谢狗咧嘴笑道:“封姨还了,茅司业文庙那边连给你的那句赠语都敲定了。”

陈平安好奇道:“是哪一句?”

儒家弟子,只要成为书院贤人或是君子,都可以得到一句书院山长或是陪祀圣贤的某句赠言。

若是担任学宫祭酒、司业,或是儒家七十二书院的山长,就能够得到礼圣、亚圣和文圣的赠言。

如果担任一正三副的文庙教主,据是至圣先师亲自从某本书上,“裁剪删减”出一句寓意美好的言语。

谢狗神色玩味,看了眼陈山主,问道:“山主那么擅长猜心思,需要我吗?”

陈平安笑道:“何必明知故问。”

陌一头雾水。

谢狗点头道:“茅司业一并解释过了,好像是文圣老爷从人云亦云楼那边某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因为书上那句话,旁有朱笔一划而下。”

陈平安点点头,已经猜出了答案。

果然谢狗所,如陈平安心中所料。

内心微动,随之动心起念,只是陈平安就打散了那份道心涟漪。

陈平安转移话题,以心声与他们道:“陌,我跟陆掌教商量好了,他帮我跟君倩师兄传一句话,君倩师兄很快就会赶回浩然下,我已经书信一封寄给文庙,让你走一趟青冥下的明月皓彩,好跟老观主叙旧,你在那边,可以多待一段时日,不着急返回落魄山,我反正近期准备闭关一次。”

谢狗试探性问道:“山主,我可以陪着陌一起吗?”

陈平安笑道:“我在信上一并写了,但是会不会被文庙那边驳回,不好。”

陌道:“谢狗,你最好留在山中,否则我不放心离开。我不在公子身边的时候,你得帮着护关。”

他与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确是相互视为知己的挚友,一句关系莫逆,没有任何水分。

陈平安刚想话,谢狗已经一个骤然停步站定,学自家右护法挺直胸膛,沉声道:“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陌!”

陌轻声笑道:“都好好的。公子肯定可以破境顺利,你只需陪着米粒嗑瓜子就是了。”

谢狗刚想话。

陈平安开口道:“谢姑娘,听到这种不是情话胜似情话的暖心言语,不得挤出点泪花来?”

你们俩这一路只管卿卿我我,当我这个山主不存在是吧,恶心不了你们。

谢狗唉了一声,善解人意道:“看来山主是想山主夫人了。”

陌满眼笑意,点点头,难得附和谢狗一次,“人之常情,没什么难为情的。”

“都闭嘴。”

走在他们中间的陈平安,好像恼羞成怒了,伸手探臂环住陌的脖子,一手按住谢狗头顶的貂帽。

这幅画面,看得火神庙葡萄架下的封姨,只觉得大开眼界。

道路上,陌满脸微笑,谢狗抿嘴绷着脸,陈平安很不暮气沉沉,一如少年。

坐在石磴上边的封姨合上书籍,她有些羡慕他们。

不管是谁,先跻身了十四境,其余两位,不管在何处,哪座下,若有难关要过,肯定是剑光先至,稍等片刻,剑修随后就到。

陈平安没有让魏山君帮忙,而是选择乘坐一条渡船返回牛角渡,毕竟魏神君当下肯定在忙着举办一场夜游宴呢。

晚上,陈平安拉上陌一起坐在渡船屋顶喝酒,谢狗去买了几份下酒菜,坐在陌身边,她埋怨不已,价格也太坑茹。

谢狗喝酒最为豪迈,劝酒本事又不行,她很快就后仰倒去,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她笑哈哈望着陌。

明月皎皎又团圆,月光长长照离人。

云过掩月,朦朦胧胧。

陌捻起一粒花生米,细细嚼着,以心声问道:“公子最近经常忘记什么,与人对话才重新想起,是为了闭关做准备?”

loubiqu.

陈平安笑着点头,“念头生念头,一路自然生发如百花绽放,很难,但是要想一念不起,也很难。你随便问我个问题,比如我们在大骊京城的所见所闻。”

陌笑问道:“公子这会儿还记得那句赠言吗?”

心湖内如钓鱼。

鱼钩鱼饵是“赠言”一词。

一收竿如起鱼。

陈平安便记起了关于这句话的一长串记忆。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

文庙的这句赠言,出自自家先生的《论篇》。

是那句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者,是以日进也。

但是很快陈平安就忘了,是当真忘得干干净净了,陈平安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陌也没有继续多什么,举起酒杯,陈平安与之轻轻磕碰,笑道:“喝酒一事,杯不如碗。”

边云开月更明。

陈平安道心之郑

一双金色眼眸的自己,他在那些名为“遗忘”的关隘之上,蹦蹦跳跳,好似稚童玩着跳方格的游戏。

在那青冥下的一座道观之内。

陈丛,原来是我,陈平安。常伯,原来是你,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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