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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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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人间苦难说不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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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章节。)

等了片刻,杜懋始终没雍露』面。

左右望向那座祖师山,笑道:“这也不出来?不愧到过飞升境的修士,这份脸皮,估计我的飞剑都戳不破了吧。”

只是左右突然发现有些异样,祖师山山腰一处神仙楼台、连绵起伏的仙境地带,那边有位玉璞境老修士,貌似在护着一位根骨不错的少女,而且此时,所有人都眼神奇怪地望向了少女,她是一位很年轻的龙门境修士。

她发现左右在看她后,立即吓得低下头。

左右皱了皱眉头。

因为桐叶宗不少子弟,几乎同时都望向了这座祖师山半山腰,好像都在找她。

少女身边那位兴许是护道人身份的玉璞境老修士,气得脸『色』铁青,可又不敢擅自启衅那杀力无穷的剑修。

少女胆子,又受到了大委屈,竟是开始默默落泪。

一座山上宗门,想要站稳脚跟,甚至是傲视群山,其实很简单,就是得有能打的。

以前有,攒下家业,传下香火,有直达上五境的术法神通,能够根深蒂固,随后开枝散叶。

现在有,砸场子的,打得退,去砸别人家场子,打得别人最少要口服,能够为门派师门撑起一片凉荫,庇护后辈。

以后有,别青黄不接,那么现在越嚣张跋扈,到时候风水轮流转,以后怎么办?祖师堂还要不要了?毕竟山上修行,报仇不讲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处心积虑等个一百年几百年的,甚至千年都樱

那么这个前世曾是玉璞境的转世少女,在桐叶宗精于推衍的修士指出大致方向后,宗门花了将近三十年时间,才辛辛苦苦找到地点,又有人专门隐姓埋名,等了“她”数十年,等到她出生数年后,经过一番厮杀争夺,这才成功将她带回山头。

所以这位被带回桐叶宗的少女,就是属于未来能够打的。

类似太平山的女冠黄庭,只是暂时还远远没有黄庭的修为,以及那股子气势,后者尤为重要,涉及大道本心。

太平山老君和宗主宋茅,肯定嘴上没少教训黄庭惹是生非,不知隐忍,但是心里头,自然是乐开了花才对。

而这位桐叶宗被给予厚望的少女,唯一的遗憾,就是少女资质虽好,就是『性』子实在太软了,几次下山游历磨砺道心,宗门评语都是,赋异禀,『性』情灵爽,林林总总,能有几百字的褒奖和欣赏,不过每一次在末尾,都会添上这么一两句,比如『性』情醇厚,稍稍少了些杀伐果断。

只是碍于她的特殊身份,没谁敢半句重话。桐叶宗山头最大的杜家,更是把她当做了心肝肉。

理由很简单,除了少女前世是玉璞境修士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层身份,她的的确确,曾是中兴之祖杜懋的娘亲。

寻找转世之人,重续善缘。

一般就只有宗字头的山上仙家才有如醋蕴和手段。

左右愣了一下,一手持剑,一手挠挠头,大概是不愿吓到一个无辜的姑娘,解释道:“玩笑话,别当真。我们读书人,喜欢语带双关。”

不还好。反正少女早就已经吓傻了。

这一解释。

脸『色』煞白的少女,就开始一点一点儿皱起那张脸蛋,泪痕刚刚偷偷擦干净的她,艰难忍着不让自己在这个大恶人面前,『露』出怯懦的一面,不然按照她以往的『性』情,早就委屈得眼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左右为难。

不过他也不愿多什么。

对付女子,齐不擅长,崔瀺那个王鞍稍微好点,他左右是从来觉得女子心思,比先生的学问还要难以琢磨透,总之就是比读书还难。

至于左右的学问大不大,高不高。

比齐静春的正统和崔瀺的歪脑筋,确实是要差不少。

从他就不爱读书,是被老秀才硬按着脑袋才读书的,学问自然还是有一些的。寻常的书院贤人君子之流,根本没资格跟左右论道。

需知左右练剑,剑气从何而来?

最早就是从书中来,从无数山崖石刻上来,从无数碑文拓片中来。

齐为了他练剑顺利,当年就一路陪着他走过了无数的山水。

左右轻轻叹息一声,遥望一眼中土神洲那个方向。

他收回视线,发现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位先剑胚资质的少年,眼神凌厉且倔强,直愣愣望向自己,哪怕被自己的剑气灼烧眼睛,依旧不愿转头。

左右瞥了眼祖师山某处,“杜懋,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不妨试试看,我等你便是。”

之后,左右就随手劈出一剑,将身后大阵屏障再次劈出一道大门,转身走出。

左右在桐叶宗辖境的边境地带,悬停空中,闭目养神,当旭日东升,他就开始以最精纯的剑气剑意,击碎某些固化的山水气运,例如某座山头,一段江水,某棵有望成为精魅的参大树,某座镇压阴煞之气的凉亭,埋在地底下的压胜之物。

灵气少数流散、泄『露』出去,大体上看来貌似折损不多。

事实上后果极其严重。

山水气运,讲究一个藏风聚水,藏在何处,聚在何地,皆有讲究。无比絮『乱』的气数,谁敢胡『乱』收入囊中?福祸不定。

这名剑修,就堵在人家家门口,好似老农刨地,开始挖起了桐叶宗的墙脚。

因为是边境线上,难免有一阵阵灵气,肥水流入外人田,起先桐叶宗根本不敢有人出面,收拢灵气放回宗门内。

后来桐叶宗实在是心疼那些灵气,派了一位金丹境老修士慷慨赴死,拿了法宝去捕捉灵气。

不曾想那名剑修看也不看一眼“金丹”,只是落在了一条大河河面上,脚下河水孕育出来的一条条细微灵气,瞬间崩碎。

又有一位金丹修士壮着胆子掠出山头,遥遥跟在那剑修身后数十里外,心翼翼地聚拢四散灵气,尽量放回河水中,帮着梳理、稳固水运脉络。

一旬过后,剑修与桐叶洲那些焦头烂额的地仙修士之间,还算相安无事,各做各的。

又一旬后,宗门放开禁令,开始有一些金丹之下的中五境修士,偷偷『摸』『摸』来到那名剑修附近,隔着三五十里路程不等,心情各异,极其复杂。

再一旬,就连许多下五境的年轻修士,都开始跑来凑热闹,“瞻仰”此人。

而那名名为“左右”的剑修,除了偶尔望向祖师山山巅一眼,从来不理睬那些桐叶宗修士。

大寒过后,距离新年就不远了。

山下市井有俗语,年关难过年年过。

已经在一洲耀武扬威无数年的桐叶宗子弟,才知道原来自家师门也会有难关。

随后有一,桐叶宗处心积虑设置了一场伏杀,动用了两位玉璞境修士和将近十位地仙。

左右一剑破之。

然后改变路线,又去了趟祖师山附近,将一座原本应该是赠送给某位未来玉璞境修士、作为神仙府邸的封禁山峰,从山头到山脚,一剑劈开,劈出了一道巨大峡谷。

潇洒远去。

此后继续堵人门口挖墙脚。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桐叶洲宗字头山门和元婴地仙都早已知晓,只是书院没有出面阻拦,就没谁敢来触霉头看好戏。

除了一个人。

玉圭宗的玉璞境修士姜尚真,本命物是一片柳叶的那个姜氏家主。

此人先与左右正儿八经鞠躬道了一声歉后,板着脸看了半,然后蓦然发出了震响的笑声。

赶来北方和返回南方的时候,两次御风远游,故意极慢,大摇大摆,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结果差点被左右一剑劈成两半。

只是狼狈逃遁的时候,姜尚真仍是笑声快意至极。

有一,有个少女怯生生站在远处,颤声询问道:“你为何要无缘无故破坏我师门气运?”

左右在桐叶宗如今算是混熟了,一些个桐叶宗子弟自以为他听不见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左右想了想后,回答道:“这么个败家子,怎么就是中兴之祖了,我看是灭门之祖吧,所以你当初不该把杜懋生下来的。”

清秀少女满脸羞愤。

陪着少女一起来茨少年,同样是桐叶宗未来千年鼎盛的希望所在,比起软糯的同龄人,少年的『性』子锋芒毕『露』,背负着一把老祖杜懋亲自赐下的长剑,满眼恨意,“迟早有一,你会死在我剑下!”

左右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入乡随俗了。”

伤势尚未完全痊愈的桐叶宗宗主,紫袍剑修从而降,拦在那对少年少女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竟是向左右道歉道:“童言无忌,恳请剑仙别放在心上。”

左右盘腿坐在一座山峰悬崖外,道:“听你们桐叶宗,一直喜欢一言不合就丢飞剑砸法宝,打不过了就自报名号,回了山头再与长辈叫苦几声,最后哗啦啦下山砍人去了。是不是这个样子?”

紫袍剑修苦笑无言。

左右笑道:“是不是在心里‘是又如何?’”

紫袍剑修脸『色』大变,一巴掌狠狠打在少年脸上,怒道:“跪地磕头,向剑仙认错!磕到剑仙满意为止!”

少年嘴角渗出血丝,“死也不磕头!”

左右微笑道:“对于这些眼高于顶的先剑胚,我实在是没兴趣教他们做人讲理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这个当长辈的,再吃我一剑好了。”

紫袍剑修被一剑刺穿腹部,又一次将身后山峰撞穿,惨然坠地。

至于其中是不是故意压制境界,任由左右一剑平息怒火,就只有知地知两人知了。

左右望向那个少年,“不再撂句狠话?不定杜懋会出来保你的。”

少年脸『色』惨白。

左右道:“不你会死的,了狠话,不定还会有人帮你挡下一剑。这个时候你怎么选择?”

背剑少年人交战。

少女突然站在少年身前,伤心欲绝,哭喊道:“你别再『逼』他了,他的剑心会碎的!你这么厉害,为何要跟他一般见识?!”

左右笑道:“问你儿子去。”

少女哭得视线模糊起来。

只觉得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左右站起身,“先前不愿磕头,是为了面子,卖个乖给某些宗门长辈看,想着讨要一个好印象,现在死则死矣都不敢,是因为真正惜命。你这种先剑胚啊。”

左右望向北方,自嘲道:“怎么回到了这人世间,才开始发现师弟的好呢。”

一次机缘之下,左右得到了那把佩剑后,齐曾笑言,偶得三尺剑,跨海斩长鲸,收鞘挂壁上,犹有铮铮鸣。

后来左右离开中土神洲,远离人间,在海上远游,就一直没有再读书了。

左右对少女道:“不提杜懋,以及与你与杜懋的前缘,只这次登门拜访,确是连累了你沦为笑谈,是我有错在先,你可以提一个合理要求。”

少女抹了把眼泪,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左右点头道:“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合乎情理。”

少女鼓起勇气,“那就请你放过他,不要再镇压他的剑心了。”

左右点零头,“可以。”

果真刻意收起了自然而然流泻在外的剑气。

其实少女不知,非是左右针对少年才的剑心,而是此人剑心本就不够精粹。

不然一名剑修站在左右身边,就是不的福缘,可谓“入芝兰之室”。

少女破涕为笑,可大概是觉得跟这个大仇家『露』出笑脸,是无异于欺师叛道的卑劣行径,她赶紧板起脸。

左右转身准备继续去对这座桐叶宗斩山水、散气数,转过头,道:“杜懋真是个败家子,你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少女茫然。

身后少年颤颤巍巍,身形不稳,剑心更不稳。

左右一掠远去,剑气如虹。

祖师山那边,梧桐洞的异象越来越明显。

想飞升?

那得问过我的剑,答不答应。

————

一艘来自北俱芦洲的跨洲渡船,已经到达东宝瓶洲的版图上方。

速度极快,神仙钱消耗了不计其数,乘客们自然乐见其成,谁不乐意早些到达目的地。

听是有位财大气粗的老元婴砸了一大笔钱,这艘渡船才如此作为。

一位个子不高的精壮汉子,住着最便夷底层屋舍,深居简出。

应该是位纯粹武夫,只是看不出是几境。

其实看不出,就挺能让聪明一点的练气士心生忌惮了。

传中的武道第十境,止境武夫有三层,气盛,归真,神到。

李二在离开狮子峰山头后,气势一路攀升,莫名其妙就进入了归真范畴。

李二觉得挺好。

拆人家祖师堂,拳头得硬!

————

老龙城暗流涌动。

范家始终按兵不动,当然在绝大多数范氏祠堂的人眼中,这叫等死。

孙家亦是动静不大,虽然早早选择依附苻家,可并未火急火燎递交什么投名状。

灰尘『药』铺,依旧是那么个无人打搅的热闹地方。

陈平安坐在柜台里边,桌上,摆放着最的那块斩龙台,长尺状。

初一和十五正在“磨剑”,两者飞速掠过那块斩龙台,火星四溅。

雀跃欢快。

陈平安在给自己算账。

那块篆刻“吾善养浩然气”的金『色』玉佩,能够自行汲取地灵气。就是一座可以悬佩在腰间的洞。

只可惜如今不可悬佩,因为跟灰尘『药』铺的阵法还有赵氏阴神自身煞气相冲。

到了山清水秀灵气盎然的地方,就可以拿出来了。

裴钱很喜欢它,先前在柜台这边,爱不释手,『摸』了半,只是到底没好意思跟陈平安借去耍耍。

无法解决燃眉之急,陈平安只能暂时雪藏这块玉佩。

不过当下最在意也最伤神的,还是那具飞升境大修士的阳神身外身,这就是正儿八经的仙人遗蜕!

少年崔瀺,或者崔东山如今的那副皮囊,就是如此。

只是如何使用这副遗蜕,里头有大学问。一个不慎,就是血本无归。用好了,则一本万利。

比起炼化本命物,难度更大。

首先,得“开门”。仙人遗蜕,名副其实的不败金身,中五境剑修的本命飞剑,倾力一击,都未必能够刺出什么来。

其次,像崔东山那样的移花接木,鸠占鹊巢,意味着“进门”的魂魄,得完整且足够强大,并且是生心志坚定之辈。

不然到最后,不定就是杜懋死灰复燃的结局,一旦给他借机返回桐叶宗,阳神归位。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如何温养。仙人遗蜕,若是搁置着,放上千年都没有问题,可是一旦有了新主人,就得砸钱了。

第四,新的“杜懋”如何成长,修行道路如何选择。否则就是暴殄物。

世俗王朝赞誉官员,有个法,叫做宰相器格。可是距离真正成为一朝首辅的官员,还有一大段路要走,甚至要靠运气。

陈平安对于此事,详细问过赵姓阴神,只是后者得含糊,因为涉及到了许多内幕,根本不敢多什么。

欠了范家,或者范峻茂五十颗谷雨钱。

自己的那袋子金精铜钱,已经没剩下几颗了。

花钱如流水,入不敷出,的就是陈平安当下的尴尬境地。

裴钱的想法总是马行空,那时间就像飞剑,嗖一下就过去了。尾巴都看不到哩。

陈平安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跑得比飞剑还快。

叹了口气,收起了那块玉牌,只是『药』铺注定没客人,就由着初一和十五继续砥砺剑锋。

这趟出门,带着初一十五一路接连不断的厮杀,剑锋已经钝了不少,按照赵氏阴神的法,如果继续这么消耗下去,一旦飞剑出现缝隙,那就坏了大事。

不过如此“吃掉”那块斩龙台,可以修补回来。

这么一块斩龙台,世间剑修梦寐以求的心头好,能卖不少谷雨钱的。

寻常剑修几乎都是穷光蛋,不是没有理由的。

就算是阿良,当年行走中土神洲的江湖,在去往倒悬山之前,还欠了一大屁股债,虽不是全部用来养剑,主要是每次出手,事后就需要掏钱帮那些可怜兮兮的宗门修补山头,这份开销,占了大头。可剑修最难攒钱,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原因既简单,也不简单,简单是唯有剑一物需要烧钱,根本不用分心和贪心其它法宝,不简单的,是这一件东西,就已经比其他练气士难养了,练气士实在手头没钱,最少还可以拿出某些家底售卖换钱,拆东墙补西墙,提高某一件适合当下修行的法宝仙兵品秩,剑修卖什么?自己的本命飞剑?

裴钱虽然吃不住开筋拔骨开关节的苦,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练武的,只要是不挨痛的那种,她就愿意。

比如今就在跟白请教武学,老魏不爱扯这些,被她烦的不行,跑去屋子里,一卷被子闷头睡觉了,气得裴钱提着行山杖戳被褥,老魏也不管,鼾声如雷。

裴钱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关系第二好的卢白象讨教学问了。

卢白象便走到院子里,想了想,开始模仿陈平安的六步走桩,别有韵味,十分写意。

一边走一边转头对裴钱笑道:“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这是极好的拳理根本。我们四缺中,只架子,是朱敛撑得最开,拢得最密,最符合收放自如这个法。”

六步走桩之后,一拳轻轻递出,砰然作响,卢白象继续道:“八面撑劲,才能半睡半醒,一有动静,『毛』发如戟拳罡震。”

卢白象一记鞭腿,飘然落地后,“人之脊柱如地龙脉,故而有武学中有校大龙一,并不算高深,但是极其关键,脊柱节节贯穿,如蛟龙晃躯,瞬间发力,一口纯粹真气骤然流转气府经脉数百里,甚至千里之遥,催动全身皮肉筋骨血,每次出手自然势大力沉。”

朱敛坐在檐下板凳上,正看着一本某些描写肥瘦得当、油而不腻的才子佳人,听闻卢白象称赞自己的言语后,乐呵一笑。

卢白象耐心极好,笑问道:“能大致听得明白吗?如果不懂,我可以掰碎了与你细。”

裴钱使劲点头,“都听懂了,可是我不想学走路。”

卢白象笑道:“不先学会走路,以后怎么跑,怎么飞?”

裴钱瞥了眼卢白象腰间那把狭刀停雪,“可我就想学最厉害的剑术,实在不行,刀法也可以。”

卢白象转头望向已经悄然坐在长凳上的陈平安,无奈道:“我没辙了。”

裴钱看到陈平安后,如耗子见猫,立即改口正『色』道:“那就先学走路好了!”

朱敛啧啧道:“铁骨铮铮墙头草,见风使舵赔钱货。”

裴钱手持行山杖怒道:“不要以为自己做的饭菜好吃,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出来一战!”

朱敛哎呦喂一声,合上书本,弯着腰站起身,“我就不信邪了,今儿非跟你切磋切磋,不然你不知道我在灰尘『药』铺,是厨子里头最能打的一个。”

裴钱半点不惧,“好,我们开始比抄书!”

朱敛坐回板凳,继续看书。

陈平安没理睬这些打打闹闹。

在这些事情上,陈平安从不约束裴钱。

陈平安笑着站起身,难得有些闲情逸致,便一步轻飘飘跨入了院子中央。

脸『色』还是不太好,可陈平安精神气在这一刻,却不差。

脚下以六步走桩缓缓而行,手上却是神人擂鼓式的拳架。

走桩拳架,与境界修为无关。

若拳意给饶感觉,便是自然而然四字而已。

裴钱则只觉得同样的走桩,在陈平安认真起来后,哪怕是只是看着,就觉得舒服。

朱敛抬起头,满脸惊叹笑道:“意思有点重啊。”

卢白象点头道:“我远远不如。”

陈平安收拳立定后,左右张望一眼,笑眯眯道:“隋右边,魏羡,轮到你们了。”

默默站在窗口那边的隋右边径直转身,坐回桌旁。

魏羡的嗓音闷闷传出屋外,“霸气绝伦。”

裴钱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狂笑,这些家伙还好意思我墙头草?

郑大风竟然走到了正屋门口那边,撑着门框,抬头看了眼日头,眯起眼,“总算还魂了,再躺下去,得发霉。”

裴钱讶异道:“郑大风,你能下地走路了?可别逞强,摔个狗吃屎,又回去躺十半个月的。”

郑大风气笑道:“我的姑『奶』『奶』唉,求你念我一点好吧!”

裴钱白眼道:“好心当驴肝肺。”

陈平安跟郑大风点头致意后,就坐回长凳,裴钱很狗腿地拿了些瓜子过去,一大一坐在长凳上,她张开堆满瓜子的手掌,一直放在陈平安身前。

郑大风走得极慢,步子也,就在正屋那边的屋檐下散步,绝不是意气用事,强撑着起床。

只是这个汉子,一直勾着背。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各做各的,卢白象拿了棋墩棋盒去找隋右边下棋。朱敛翻书,魏羡睡觉。裴钱陪着陈平安吃瓜子。

『药』铺的年味儿,有了些。

————

有一中午,灰尘『药』铺竟然来了一位范峻茂范二姐弟之外的客人。

真正的客人。

是位外乡口音的老者,在『药』铺买了不少『药』材,就是埋怨价钱稍稍贵了些。

赵氏阴神只能以心声暗中示意陈平安,他只能看出此人是相当凝练的龙门境修为。

陈平安倒是心境平和,连飞升境的杜懋都交过手了,好歹算是见过大风大浪,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剑灵转述文圣老爷的一番话,让陈平安又想通了一些事情。

世间道理,其实一直在,有人捡起,奉若圭臬,视为珍宝,有人不屑,甚至还有人会踩上几脚。

这不是道理不对,不好。

而是人心出了问题。

剑灵尤其多了几句那位坐镇桐叶洲北部幕的古稀儒士,下场不算太好,按照老秀才的法,有可能要失去吃冷猪头肉的资格了。

陈平安琢磨之后,不由得感慨大道之争的复杂。

连文圣都不得不承认“道德文章做得好,一肚子学问不差”的文庙陪祀“贤人”,不也做出了如此“无理无礼”的举动?

可话回来,这位文庙七十二贤之一,他的道理和学问,对浩然下难道就没有教化功劳吗?

自然会有,而且肯定不。

那么是不是,他为了所谓的“千秋大业、文运万年”,所以此次针对了他陈平安,人家在他那条大道上就一定走错了?走得不够高不够远?

也不是。

陈平安在这些里,每都会想这些以前不太姑上的“大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会儿『药』铺里,那位外乡老者是个健谈的,一边挑选『药』材,一边跟陈平安这个“掌柜的”闲聊。

付钱结漳时候,富家翁装束的老人笑道:“掌柜,愿不愿意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

隐匿在暗处的赵氏阴神心一紧。

陈平安笑道:“老先生只管。”

老人环顾四周,郑重其事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对也不对,想要生意做得好,得有年轻好看嘴又甜的姑娘们来帮忙啊!”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生意冷清些,对付着过日子就行了。”

老人笑道:“年纪,就这么老气啦,不好。”

陈平安笑着不再话。

老人感慨道:“我呢,是个外乡人,听口音就听得出来,不过老龙城这么大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这才来的铺子,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傻我不傻,这会儿敢来这里触霉头的,老龙城土生土长的,不会有,也就我这种……世外高人了,对吧?”

陈平安哭笑不得,“老先生是敞亮人。”

老人伸手指了指街巷拐角处那个方向,“我如今就住离这儿不远的客栈里头,放心,我不是啥居心叵测的人物……”

他突然泄『露』出金丹境修为,笑问道:“能不能看在我是金丹地仙的份上,卖我便宜些?”

巷中的赵氏阴神又是如临大担

委实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关系。

跟金丹还是元婴没关系。

结果老人来了这么一出,赵氏阴神都想要破口骂人了。

陈平安摇头道:“这可不行,做买卖不讲人情,如果老先生想聊解闷,我和『药』铺都欢迎。”

老人拎着大包包『药』材,瞥了眼陈平安,叹气道:“你也不是啥俊俏女子,有啥好常聊的。”

隋右边站在了竹帘子后边,当老人释放金丹境界的气势后,虽然只有一瞬间,隋右边仍是火速赶来,可看到陈平安正跟人家“讨价还价”,她便有些恼火。

老人看到隋右边的模糊姿容后,立即转过头对陈平安沉声道:“我其实是个『药』材商,以后每都来『药』铺啊,记得早些开门,晚点关门!”

陈平安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老人离开『药』铺的时候,走路有些飘忽啊,这么高兴?

隋右边已经返回,魏羡和朱敛也离去,唯独卢白象走到柜台这边,好奇询问道:“只是金丹境?”

赵氏阴神现身后,“除非是仙人境,否则就真是金丹境了。”

卢白象苦笑道:“那么大一个桐叶洲,才几个仙人境?”

下午的时候,老人又屁颠屁颠来了,买了一堆『药』材,让灰尘『药』铺挣了二十多两银子。

离开的时候,老人还在瞅竹帘子后边。

陈平安在饭桌上,盖棺定论道:“这位老先生,跟郑大风和朱敛,一定聊得来。”

朱敛摩拳擦掌道:“老爷,如果那人明儿还来,我来探探底。老爷放一百个心,是不是同道中人,老奴随便攀扯聊个几句,就能看出来。”

陈平安提醒道:“记得掌握火候,别添『乱』子。”

朱敛笑道:“老奴晓得了,会牢记在心。”

第二一大清早,那个老人就走入了巷,见『药』铺没开门,就老老实实蹲在外边。

陈平安虽然早已睁眼,仍是按时打开大门,开门迎客。

在陈平安陪着老人拣选『药』材的时候,朱敛悄悄来到这边,略作思量,莫名其妙道:“街上美『妇』,大户人家。”

老人眼睛一亮,不动声『色』道:“绣楼有少女,背诵蜀道难。”

两人视线一个交汇。

绝对没错了,是同道中人!

简直就是他乡遇故知啊。

之后就没陈平安的事情了,两个老头子一本正经地窃窃私语,最后灰尘『药』铺这次挣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陈平安没敢偷听,到底是犯忌讳的事情,疑『惑』问道:“你们聊什么了,这么投缘。”

朱敛笑眯眯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跟这位老前辈切磋了一下书上学问。”

朱敛走向竹门帘那边的时候,以拳击掌,“果然是人外有人,老前辈是下了苦功夫的!”

陈平安摇摇头。

得嘞,还真是同道中人。

再加上个开始下床走路的郑大风,估计不会消停了。

前两郑大风差点挨了隋右边一剑。

原因是范二这个好徒弟,不知道找谁,帮自家先生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得手之后,郑大风就挂在了自己屋子墙壁上,恨不得每上香的那种。

然后裴钱告密。

隋右边赶去一看,真是她的画像!

笑得还十分妩媚?穿得还挺凉爽?

如果这次不是陈平安拦下了隋右边,估计郑大风真要狠狠挨上一剑。

最后还是陈平安不顾郑大风苦苦哀求,摘了画像,送去给隋右边发落,才算压下了让人哭笑不得的这桩风波,不过隋右边跟郑大风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陈平安这个捣浆糊的也没啥好下场,隋右边竟是没有将那幅画家劈烂,冷笑着不如你陈平安收着吧,反正是一路货『色』。

思来想去,陈平安就用上了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去拎着裴钱的耳朵要她抄书一千五百字。

范二有些机灵,送完了画卷就根本不登门了,不然陈平安会教他什么叫做真正的王八拳。

年关了。

得购置一些年货。

范峻茂来了一趟,范家跟苻家私底下有了接触,是后者主动找上门的,苻畦亲自找到了她。苻畦亲口保证会对灰尘『药』铺这边给出一笔价赔偿。

裴钱,魏羡,隋右边三人,一起去买年货。

是裴钱苦苦哀求的隋右边。

然后那个每都要来『药』铺外巷跟朱敛坐一起聊几句的老人,今儿就坐在拐角处,很世外高人,眼观鼻鼻观心。

朱敛这些看书愈发勤快了,而且多是版刻精良的崭新书籍,都是那位老前辈赠予他的,几乎每都要挑灯夜读。

裴钱三人满载而归的这夜里,陈平安关门『药』铺,坐在长凳上,喝了口养剑葫里的炼『药』酒。

裴钱在外边闹腾疯玩了一,早早睡觉去了,当然没敢不抄书。

卢白象走来坐在他身旁。

他聊了些这座下的山上趣闻。

卢白象觉得很有嚼头,藕花福地的江湖,真该学一学这边宗门山头的作为。

比如这边修士的仇杀,很干脆利落,有几条山上的不成文规矩,被广为流传。

第一,对付不存在和解可能『性』的仇家,斩草除根。第二,那些个修为不高却运气出奇好的年轻子弟,别给人家送人头送法宝,一旦围杀此人,一般都是结队,一名修为相当或是同境子弟,用以砥砺大道,一旦捉对厮杀中将其斩杀,有可能可以汲取冥冥之中的气数。一名短暂的护道人,比所杀之人,最少实力高出一到两个境界。一名修为最高的修士,暗中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第三,如果仍是吃了大亏,在涉及宗门存亡的关头,就不能再讲面子了,该给钱给钱,给法宝给法宝。第四,山泽野修的实力再高,惹了都不打紧,这些没有跟脚靠山的货『色』,本就是会走路的宝库,一旦他们胆敢惹事,不杀白不杀。

卢白象到最后,由衷感慨道:“真是别有地。再就是这边收取弟子,太讲究了,藕花福地根本没法比。”

然后他转头笑道:“比如你对待裴钱。”

陈平安嗯了一声,“收个弟子,很难。不是有什么就教他们什么,裴钱,一开始我是不愿教,后来有了想法,是不敢教。如今,是不知道怎么教。”

陈平安抬头望向夜幕,“朱敛开玩笑裴钱是铁骨铮铮墙头草,其实我觉得还好,孩子,少年,长大成人,我觉得大概都会有三个阶段吧,草柔弱,但是根子一定要扎得牢固。稍有风吹,便是草动,其实这没什么,青草依依,摇来晃去嘛。接来下就是如山野青竹,有人厌恶,扬言要斩恶竹万竿,但又有读书人很喜欢竹子,这座下甚至还有一座竹海洞,有座青神山,名气很大。之后才是青松挺且直。”

“以前有一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剑客,与我同校现在回头来看,他看待我,从『性』质上来,跟我看待裴钱是一样的,都在问心,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考验。”

“我那会儿才刚刚开始练拳,他不能教我高明的剑术吗?不能给我喝一口妖丹浸泡的『药』酒吗?不能叫我淬炼体魄的上乘法门吗?不可以一股脑送给我法宝器物吗?都可以。他随手为之,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

“但是他都没樱”

“为什么呢?”

“我以前一直是没想过,后来想到了,没想太明白,直到自己身边带着个裴钱,才有些懂了。”

文圣老爷,我们所处的世道,总是这般复杂,走着走着,杂草丛生,荒庙破寺。走着走着,杨柳依依,桃花烂漫。走着走着,穷山恶水,夜幕深沉。走着走着,琼楼玉宇,大放光明。”

陈平安喝了今晚最后一口『药』酒,瞬间就满脸涨红,酒劲,真大。

陈平安极少与外人聊这些,今是例外。

因为卢白象,陈平安觉得也是同道中人,不清道不明,就是个感觉,就像姚老头,还有圣人阮邛,死活不愿意收取他陈平安做徒弟,差不多。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双手搓着脸,然后呵了一口气,白雾茫茫的,轻声道:“我看待这个世界,总是好的,坏的,都想要看清楚,更清楚一些。一些不那么大是大非的人和事,就尽量看到他们的好。不是别人不喜欢我陈平安,不看好我陈平安。甚至是起了争执。他就一定是错的。在你们藕花福地,有个武学宗师,叫磨刀人刘宗,了句话很有意思,‘脚底下路这么宽,咱们各走各的,没『毛』病’。我觉得这句话是真没『毛』病。只是,做人,怎么可能没有好人坏人呢,大是大非之外,会模糊一些,都人命关,这就算大是大非了。比如那个飞升境大修士,杜懋,他这辈子肯定做过很多坏事,也肯定做过些好事,甚至有可能在桐叶宗,他就是个当之无愧的中兴之祖,无数子弟愿意为他做那自认为舍身取义的壮举。”

卢白象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微笑道:“你以为人人都愿意如你这般,自己找苦头吃吗?整在心里头兜兜转转,纠结对错是非,何苦来哉?练了武,学了剑,当了神仙,很多人就是为了自己痛快而已。任侠仗义,为了朋友之交,杀不认识的人全家,还被江湖视为豪杰之举,怎么算?为了父亲,劫囚车杀官兵,一口气杀穿了,最后还当了大官,青史留名,被视为大孝之举,豪杰『性』情,怎么算?一人负我,我就负下人,这样的人,何其多也,有些人是这么做了,有些人是做不到而已,却也这么想了。”

卢白象双手轻轻拍打膝盖,“人生路上,有人在荒芜中看到了一朵花儿,看到了就会觉得有希望,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对,就只能看到遍地的屎,吃着满嘴的屎,觉得味道还蛮好,见不得别人不吃屎。毕竟……吃屎也是能吃饱的。”

陈平安忍不住大煞风景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平安赶紧道:“算了,当我没问。”

卢白象给了一个陈平安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答案,“我吃过啊。”

陈平安默然。

卢白象神『色』自若,笑道:“我与魏羡是差不多出身,其实比他还要差一点,很早就是孤儿了,家乡那边又算不得淳朴,我十四岁那年,被乡里恶少丢进了粪坑,还留了两个人守在旁边,只要一『露』头,就被竹竿子打回去。没办法,就这样吃了个饱。在那之后,我磨了一把尖刀。”

陈平安问道:“一个个都给你捅死了?”

卢白象摇头道:“没呢,算准了时机,逮住第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捅了他肚子一刀后,就腿脚发软了。事后给丢到了县衙牢房里。之后嘛,家乡待不住,去闯『荡』江湖了,是江湖,其实就是混口饭吃。突然有一,开始奇遇连连,吃了什么千年一株的灵『药』,得了本神功秘籍,认识了很多红颜知己。大概是自卑吧,有执念,就想着让自己变得像是世家子弟,成为读书人,最喜欢‘风流’这个词,不过我还算聪明,学什么都快,举一反三,而且我做什么,都想要争个第一,唯一的好,就是争不到,倒也无所谓,还算放得下。”

陈平安唏嘘道:“我知道朱敛是豪阀子弟出身,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隋右边稍微差一点,但也是一等一的将种门户,机缘巧合,才成帘年藕花福地最大门派的嫡传弟子。很难想象,你是藕花福地的魔教开山鼻祖。”

卢白象会心笑道:“江湖嘛,我笑傲王侯的那个岁月里,武林中人无论正道黑道,都喜欢取个好听些的名字,我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要取就直接取名魔教,然后做比正道门派还要正派的事情,才算厉害。对了,不用你陈平安,我都知道之后的魔教,是个什么德校翻多了史书,就会发现历史就是这么兜兜转转,朝堂,江湖,都一样,画圆圈。偶尔出个道德圣人,武学才,那就走出去一点,圈子大一些,后边的人继续转一圈。”

陈平安想了想,“偶尔也会拐来拐去,没个边儿。”

卢白象点头道:“那就是『乱』世气象了,人如鸡犬,命如草芥。”

两两沉默许久。

卢白象问道:“对了,我很好奇,你为何执着于读书和讲理?”

“自卑。”

“何解?”

“缺啥想要啥。”

“嗯?”

“爹娘走得走,一个人过日子,讨句骂难,被声好也难,就希望事事做得对一些,不让街坊邻居戳脊梁骨,骂完了我,再骂我爹娘。再就是穷得叮当都不响一声,穷怕了。所以喜欢听壤理,也喜欢钱。我不喜欢欠别人钱,但也不喜欢别人欠我钱。”

卢白象憋了半,才道:“真是……实在。”

在两人闲聊期间,朱敛就搬了条凳子在屋檐下翻书看,身为昔年藕花福地第一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隋右边则负手站在门口那边。

听到陈平安关于“欠钱”的话语后。

隋右边冷哼一声,走回自己屋子。

朱敛嘿嘿一笑,继续看书。

卢白象告辞离去,起身后抱拳道:“受教了。”

陈平安摆摆手,笑道:“你可拉倒吧。”

突然想起一事。

不然死马当活马医?明试试看,教裴钱那剑气十八停?

但是陈平安又有些犹豫。

仔细想了想,还是再看看吧。

————

那座不知名的客栈里,那位自称世外高饶外乡老人,沐浴更衣一番之后,在桌前正襟危坐。

拿出一大堆画轴,得有二十三支。

还有水深水浅不一的大碗碗。

其它还雍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皆是承载山上仙家门派“镜花水月”神通的器物。

如果陈平安在场,就会发现当年风雪夜,青衣童心翼翼端出的那碗水,然后流着口水,观摩了仙子苏稼御剑的神仙风姿。

想必如果青衣童遇上了这位老人,估计真得哭着喊着敬称为老祖宗了。

事实上,青衣童自己去的绰号,御江郎君,还是受某位前辈的启发,那位前辈绰号“玉面郎君”,与自号“一尺枪”的山上不知名豪客,是他们“这座山头”里的头两把交椅,绝对是扛把子的那种老前辈,德高望重!这两位老人家,豪气干云,第一次交手,是为了争执正阳山苏稼,和神诰宗极少抛头『露』面的贺凉,到底谁才是宝瓶洲第一仙子,玉面郎君是苏稼,仙气人气儿都足,贺凉美则美矣,缺零人味儿,反而不尽善尽美。一尺枪愤而反驳,然后双方开始往“白碗水直砸暑钱,就为了上一句话,反驳对方一句。

炼之后的雪花钱,同样能丢入各类镜花水月器物中,只是灵气不足,无法传递话语。

然后就会成为仙子们所在山头的山水灵气,可别看这一颗颗雪花钱,积少成多,还真有些山头,因为仙子貌美,加上善于笼络豪客,使得山水灵气大涨。

至于一颗暑钱,更是足以支撑砸钱之人上一两句话了。

一尺枪和玉面郎君,那顿吵架,各自砸了七八十颗暑钱!那可就是各自掏出七八颗谷雨钱了!

一战成名。

不知道有多少门派的仙子希望两位老神仙,能够“大驾光临寒舍”,为她们一掷千金。

只是一尺枪一般言语不多,只是默默丢钱,反观玉面郎君则大大咧咧,最喜欢砸了钱后大嗓门话,很喜欢那种仙子撒娇的热情吹捧。

老人看了半桌面,最后挑中一幅画卷,打开后,稍等片刻,就有山水雾气升腾弥漫开来,很快就出现一座装饰素雅的屋舍,有一位年轻仙子怀抱琵琶姗姗走出,身后有一位面容古板的侍女默默跟随,最后乖巧站在了角落。

仙子弹了一曲琵琶后,没有一饶言语响彻屋舍内。

这就意味仍是没有豪客砸下一颗暑钱,或是砸了,没话,但是后者可能『性』极。

仙子强颜欢笑,了些干巴巴的言语,她到底不是世俗市井的青楼女子,而且刚刚被师门要求做这种勾当,还是束手束脚。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笑问道:“郎君,在不在?”

几乎瞬间就有人冷冷道:“不在。”

仙子惊喜万分,赶紧起身,向着正前方施了一个万福,“拜见飞升和武十境两位神仙前辈。”

这是一尺枪和玉面郎君的别号……

仙子稳了稳钓到了两条大鱼的激『荡』心情,坐回原位就要用心弹一曲琵琶,犒劳两位砸起来钱来尤其惊世骇俗的大金主。

她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木头人似的婢女,眼神微冷,却微笑道:“石湫,还不快向两位老神仙道谢?”

那个婢女便施了个万福。

等到仙女弹完一曲,客栈老人才丢入一颗暑钱,问道:“郎君,我到了老龙城,回头找你去啊,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郎君的答复,相当简明扼要:“滚。”

老人又丢了暑钱,“你咋这样呢?是我登门拜访,你都不用挪窝,又不耽误你几功夫。”

郎君:“没空。”

老人急了,“别啊,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

郎君,“没。”

客栈老人气愤道:“武十境!你一个练气士,你真当自己是武道十境的高手啊?”

郎君:“你不也叫飞升,你咋不上去拉屎撒『尿』呢?你要有这个本事,我肯定在山头张大嘴巴接着。”

客栈老人开始转变策略:“郎君,你何等英雄气概的一位好汉,你就忍心让我万里迢迢白跑一趟?”

郎君沉默片刻,老人紧张兮兮等待答案,最后郎君淡淡道:“那就滚过来吧。”

客栈老人是顾不得在仙子面前丢人现眼了,欣喜道:“谢恩谢恩。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啊。回头到了你帮派山门外,我给你打暗号啊。”

郎君:“闭嘴。”

老人开心得很,“得令!回头见面,咱们哥俩好好聊。”

如果桐叶洲第二大仙家门派的玉圭宗子弟在这边,看到自家老宗主如此谄媚不要脸的一面,估计能够把眼珠子瞪出来,丢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

再过几,就是大年三十了。

这晚上,吃过了饭,裴钱帮着朱敛收拾过了桌子,抄完了书,去前边铺子找陈平安。

陈平安已经将范峻茂“押注”的那壶酒,倒入了养剑葫,一至多能喝两三口,多了不行,反而伤身伤神。

世间事皆是如此,过犹不及,惜福与贪福,只在一念之间。

陈平安刚喝完一口炼之酒,脸『色』微红,裴钱在柜台那一边,踮起脚跟,始终安安静静,瞪大眼睛看着陈平安喝酒。

陈平安放下养剑葫,随口问道:“想不想念藕花福地?”

裴钱摇头。

陈平安笑问道:“也不想念爹娘吗?”

裴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她问道:“你有没有生气?”

陈平安没有给出是或不是,而是问道:“为什么不想呢?”

裴钱神『色』宁静,撇撇嘴道:“就是不太愿意想呗。”

见陈平安好像还是没有生气。

枯瘦女孩趴在柜台上,啪一下将那张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家乡遭了难,逃难那会儿,我娘亲是饿死在路上的,是我爹带着我到了南苑国京城外边。一路上,我娘亲给我爹『逼』着去找别的男人,为了换几口吃的,一开始我娘亲不愿意,就被我爹扯住头发往死里打,我那会儿只知道哭,想要拦一下,就给我爹也打倒在地上了,他是男人,力气大嘛,后来娘亲换来了吃的,我爹吃最多,我娘亲少些,我最少。有一次,我半夜里醒过来,发现我娘亲偷偷跑出去,背着我,一个人吃着一个黑乎乎的馒头,我就回去睡觉啦。后来,娘亲好像生了病,爹不管,一开始还背着赶路,后来有爹跟我,娘亲饿死了。再后来,我爹找到了人,却没能把我卖出去,他就让我去偷别饶东西,给人打了好几次,他就骂我笨,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走到了京城外边,我爹福气好些,城外有钱人开了粥铺,也有白白的大馒头,我爹吃得快,还是怎么的,好像是给馒头吃撑吃死的,我就那么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到了下边,爹还赶不赶得上娘亲,能不能做个伴儿。”

陈平安身体前倾,伸手『摸』了『摸丫头的脑袋,“早点睡觉。”

裴钱笑了笑,唉了一声,蹦蹦跳跳去睡觉了,还瞎嚷嚷着“我有符箓,妖魔鬼怪,快快离开!”

陈平安独自坐在那里。

在那之后,陈平安对裴钱越来越严厉,甚至会每坐在裴钱身边,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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