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装疑云
本文是作者1980年3月湖北省黄石市工程施工手记。献给在工地辛勤工作的工人、技术人员、工程师和施工组织者们。
【01】机装大牛
1980年3月。
经过地基处理、基础、回填、现场厂房钢筋混凝土预制柱制作、……进入厂房结构吊装。
厂房结构吊装按惯例是工业安装公司的任务，因上海宝钢工程需要，工业安装公司（以下简称工安）主力无力顾及黄石，任务调整由机械安装公司（以下简称机装）承担。
在黄石工程例会上。
土建工程公司生产组长杲维旻作厂房结构吊装前的技术交底……
黄石工程指挥部会议室，空气里混杂着未散尽的烟味和混凝土粉尘的气息。灰蓝色窗帘半掩着，阳光透过玻璃在长条会议桌上切出锐利的斜角，照亮了烟灰缸里歪斜的烟蒂。窗外，巨大的老的厂房骨架在阳光下投下森冷的阴影，三台红色履带吊车的钢铁臂膀如同待命的武士，厂房结构吊装——这场战役的关键一环——箭在弦上。
土建工程公司的生产组长杲维旻站在图纸前，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晨露未干的泥印。他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标高线和预埋件标记，三菱比例尺在图纸上敲出清脆的节奏：\"……最后，关于预制钢筋混凝土柱吊装就位后的垂直度校正，以及柱间支撑节点的临时固定，我们建议采用分段分级……\"
\"等等！\"
金属折叠椅腿与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个低沉、带着砂轮打磨钢板般质感的声音，突兀地撕裂了技术交底的节奏。
会议室骤然寂静。三十五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声源。机装公司的工程负责人刘筚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黑色工装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臂虬结的肌肉。他单手转着打火机，火轮擦动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个动作让他左臂的几道伤痕若隐若现——那是他现场征战留下的\"功勋图腾\"。
\"杲组长，\"机装工程负责人傲慢地打断杲维旻的发言，虽然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是你吊装，还是我吊装？\"
杲维旻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攥着激光笔的指节发白，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咙里，脸\"唰\"地涨成猪肝色。余光瞥见会议桌主位——考绿君子正用钢笔在会议纪要上画着什么，他的的目光沉静如水，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当然是你们机装公司吊装。\"杲维旻扯松安全帽系带，试图让更多氧气涌进发紧的胸腔。
\"我们吊装？\"机装工程负责人猛地坐直身体，翻毛牛皮劳保靴底重重跺地。双手\"啪\"地拍在桌上，震得青花瓷茶杯在托盘里跳起华尔兹，\"笑话！土建公司来给'机装'公司搞技术交底？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教我怎么吊东西了？！\"
窒默如潮水漫过会议室。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嘀嗒\"声，某饶胃部突然传出响亮的肠鸣。杲维旻像是被无形的钢丝勒住咽喉，张着嘴，喉头发出空洞的\"嗬嗬\"声，求助的目光第叁次投向考绿君子。
考绿君子终于放下钢笔，金属笔帽合拢的轻响仿佛某种暗号。他推了推头上的安全帽，安全帽系带在耳边微微晃动，依旧没有开口。阳光在他面前的茶缸上折射出光斑，杯中漂浮的茶叶如同凝固的褐珠。
\"咳，\"机装的生产组长伍元阳适时地清了清嗓子，右手无名指上的老茧在桌面上敲出鼓点。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工程技术人员有着弥勒佛般的圆脸，此刻每道皱纹都盛满笑意：
\"各位，消消气，消消气。容我正式介绍——一下。\"他朝机装工程负责人方向抬了抬手，袖口露出七十年代产的上海牌手表，
\"这位是我们机装工程负责人刘筚，刘工，我们机装的大牛，当年公司技术界的'四大王'之一！\"他刻意加重了\"四大王\"四个字，目光扫过全场，满意地看到年轻技术员们倒抽冷气的表情。
\"……刘工只是刚刚落实政策摘帽平反不久，返回技术工作领域，大家对他不太熟悉。。\"伍元阳的胖手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他的意思是，厂房结构吊装这活儿，他已经娴熟于心，胸有成竹胸了，闭着眼睛都能干。技术交底嘛，\"他转向杲维旻，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吊装，技术交底就算了。咱们走个程序，给总公司总调那边留个书面材料，如何？\"
考绿君子平静地将目光投向刘筚，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尊青铜鼎：\"刘工，您的意思呢？\"
刘筚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打火机\"嚓\"地蹿出火苗。他盯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凝视往昔荣光：\"东北101、鞍钢、包钢、太钢、石钢、武钢……\"每个工程名号都像钢锭砸在会议桌上，\"我在那些地方吊装万吨巨兽的时候，在座的各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杲维旻安全帽下新冒的青春痘，\"恐怕还在穿开裆裤吧！\"
放肆的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杲维旻的后背已然湿透，工装服黏在脊椎沟上，像是套了层冰冷的铠甲。
考绿君子脸上没有任何愠色，反而用钢笔轻敲确认单：\"刘工经验卓绝，自然成竹于胸。杲组长，烦请刘工在交底确认单上签个字。\"
杲维旻跑着递上文件，指尖在纸面留下汗渍。刘筚眼皮都没抬，接过圆珠笔时故意用虎口的老茧硌了下对方的手。签名栏上\"刘筚\"两个狂草大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竖直接划破三张复写纸。
当人群如退潮般散去，会议室只剩下考绿君子和扶着椅背喘气的杲维旻。暮色透过窗格在地面织出棋盘纹，远处搅拌机机的轰鸣声隐约可闻。
\"我的！\"杲维旻扯开领口纽扣，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滑动，\"'四大王'！鞍钢大修，他带队七十二时连轴转，吊装误差不到三毫米！\"生产技术组长的眼睛在昏暗里闪动着崇拜的光芒，\"您看见他臂的烫伤疤了吗？听那是抢修高炉时……\"
考绿君子走到窗前，夕阳给他的工作服里白衬衫袖口镀上金边。远处，履带吊的配重块正在落位，震感顺着地坪传到他脚底。
\"老杲，\"考绿君子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焊渣，\"六九年渡口（攀枝花）高炉会战，我在高炉吊装时见过这种自信——后来工程返工，带来时间和经济上的损失……当时工业安装公司施工队长也号称‘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吊装。\"
杲维旻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头望向窗外，巨大的厂房阴影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夕阳，晚风裹挟着铁锈味钻入鼻腔。不知何时，那三台红色吊车的钢铁臂膀已交错成危险的夹角，如同择人而噬的螯肢。
考绿君子：“有机装‘四大王之一‘保驾，我们自然轻松许多，不过，他们现在吊装的目标是钢筋混泥土，可不是机械设备，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牛人，就是牛！”杲维旻不以为然地：“放心吧！机械安装公司吊装机械设备的经验，可比吊装钢筋混凝土预制柱精密多了去了！”。
“你有没有听过，机械设备安装公司在马鞍山轮箍厂建设时，安装万吨水压机前试吊，为检验吊装操作精准度，在地脚螺栓旁边放四个啤酒瓶，瓶子口上压四张纸，吊装设备稳稳压在瓶子上，瓶子瓶子不破，纸张抽不出来……那是何等的精准？！何等的稳妥！？”杲维旻喜形于色地比划着。
“你可别，大意失荆州！心使得万年船！”考绿君子提醒。
未完待续，后事如何，下章请看《【02】柱子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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