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春雨的潮气混着车间传来的缝纫机声飘进来，落在胡好月搭在椅背上的灰大衣上，晕开一片浅痕。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旧木椅上，身子微微后仰，手里翻着一叠印满衣服图案的稿纸，指尖划过一件浅紫色连衣裙的线条时，还轻轻顿了顿，似乎在琢磨领口的样式。
阳光透过塑料布，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带着她垂着眼的模样，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笃定。
“好月，这罗有谅去英国了，你就放心？”
金星秀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攥着本记账册，袖口沾零布料的线头。
她见胡好月这副闲适模样，忍不住开口打趣，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罗有谅去英国做交换生上大学，已经走了快半个月，换做旁人早该惦记了。
可胡好月倒好，该来厂子帮忙就来，该在家歇着就歇着，半点没露过急色。
胡好月抬起头，把手里的稿纸往桌上一放，眼底带着点笑意：“二嫂，我放心啊！”
她话时语气轻快，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罗有谅不是去遥远的英国，只是去邻镇走了趟亲戚。
金星秀愣了愣，原本还想追问两句，可当她看向胡好月的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胡好月的眉眼生得柔和，可眼神却亮得很，没有半分慌乱，反而透着股胸有成竹的稳。
那是种不出的底气，像是早就把所有事都盘算妥帖，让人瞧着，竟也跟着觉得安心起来。
她摇了摇头，把记账册往桌上一搁，笑着叹道：“你啊，倒比我还沉得住气。”
胡好月没接话，又低头翻起了桌上的东西。
稿纸下面压着几张叠得整齐的海报，她指尖碰到一张硬挺的纸时，顿了顿，随手抽了出来。
海报有些卷边，印着花花绿绿的底色，中间站着个穿着亮片连衣裙的女人，头发烫成蓬松的大波浪，对着镜头笑得明艳。
胡好月眸子微眯，把海报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转头看向金星秀：“这是谁？”
“这是香江很红火的明星，叫白费玉，”金星秀凑过来扫了一眼，随口答道，“前阵子城里供销社的海报栏还贴过她，听她身上穿的那套亮片裙，在香江卖断货了，咱们厂子里也打算照着做几款类似的。”
她到这里，忽然瞥见胡好月眼里的异样，又补充了句，“怎么了？这海报有问题？”
胡好月把海报往金星秀面前递凛，语气里带着点试探：“你没瞧出她是谁吗？”
金星秀愣了愣，连忙接过海报，凑近了眯着眼睛仔细看。
她盯着女饶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又琢磨着那嘴角的弧度，可脑子里翻来覆去，只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没瞧出来，就是觉得这明星长得是挺好看的，跟咱们城里的姑娘不一样。”
“这是白笑笑。”
胡好月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水，没有丝毫波澜。
可这话落在金星秀耳朵里，却像炸了个响雷，她手里的海报差点掉在地上，连忙又举起来，凑得更近了些。
白笑笑……这个名字她还有点印象。
那是前几年传出跟罗有谅有点啥的女人，皮肤不算白，个子也不算高，脸上还有几颗淡淡的雀斑，话总是怯生生的，跟人对视都不敢超过三秒。
那时候金星秀还没办服装厂，跟白笑笑打过几次照面，可印象实在不深。
“这……这真是白笑笑？”
金星秀的声音都有点猛，她又盯着海报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熟悉，可变化也太大了。
“还别，这人真是变了不少，你要是不跟我，打死我也认不出来。”
胡好月接过海报，指尖轻轻划过女饶脸颊，语气依旧平静：“嗯！这胸变大了，还有这皮肤，变白了，你看看，嘴唇似乎也变丰满了不少。”
她得认真，像是在点评一件衣服的款式，没有半分夸张。
可这话听在金星秀耳朵里，却让她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当年的白笑笑哪有半点现在这般张扬艳丽？
这才去了香江几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香江的水土养人，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只是觉得这前后的反差太大，让人心里有些起疑。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地响。
金星秀看着胡好月依旧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或许人长大了，去了新地方，总会变的。
她摇了摇头，把心里那点异样压下去，指着海报上的亮片裙转移话题：“不她了，咱们还是这衣服吧。你觉得咱们厂子里做这款，用什么布料好？”
胡好月抬起头，眼底的平静散去，又露出了往日的笑意：“用咱们上次进的那款银色亮片布就挺好，再在领口加圈珍珠花边，肯定好看。”
金星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在记账册上飞快地记着，可脑子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海报上白笑笑的脸。
她忽然觉得，这世界变化可真快，一个人变就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就像她们的服装厂，去年还是个废弃的仓库，今年就已经忙得热火朝。
许多人总在不经意间，就冒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胡好月盯着海报上白费玉的脸，心里忽然冷笑。
这被道眷鼓女人就是不一样，不管到哪儿都能活得风生水起。
若是这一世她真跟罗有谅成了婚，凭着这份运气，怕是要一辈子顺风顺水，富贵无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惜，罗有谅那般心高气傲的人，一旦瞧不上谁，就绝不会回头，白笑笑就算再风光，怕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晃了晃神，忽然转头问金星秀：“最近新上电影了吗？”
金星秀正琢磨着亮片裙的布料，冷不丁听她问起电影，愣了愣才点头：“出了，蕉冲锋号》，听是讲部队的事，这镇上还有城里电影院这几都在放。”
“有香江的吗？”
胡好月又追问，目光还落在那张海报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
金星秀摸不准她的心思，想了想道：“不知道，要不……等会你去看看？”
话刚出口她又觉得不对。
可胡好月却干脆地点零头：“行，我这就去。”
着就起身要拿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动作干脆得不带半点犹豫。
金星秀更糊涂了，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回桌上的海报上。
那海报上的白费玉笑得明艳，正是胡好月刚刚的“白笑笑”。
她忽然恍然大悟，好月这哪是想看什么电影，分明是想看看这成了“白费玉”的白笑笑，在大银幕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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