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脸上阴云密布。
然而陈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顷刻爆发，反而片刻后风平浪静。
周密将手中折断的笔放在桌边，重新操起一支新毛笔，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写字。
尽管陈是周密的老部下，关系也远超一般的上下级，但此时也是不敢再在这个时候插科打诨。
待到周密将这幅字写完，端在手上揣摩了片刻，又看了看旁边那幅之前写下的字，思忖了片刻后轻声道：“唉，新彦这个老王鞍果然骗我，什么写字凝神、练字静心……呸，老子就一个大老粗，装什么文艺。”
陈闻言心里一咯噔。
该来的还是要来……
“一帮废物，老子怎么跟你交代的，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出这样的事，让老子怎么向陛下交代……”
疾风骤雨一直持续了一刻钟。
胡子男刚将长孙几人“安顿”好，就听到矮房内周密气急败坏的声音，顿时不寒而栗。
“完了完了，这是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恐惧到不敢好奇的胡子男赶忙远离矮房。
周密看着面前的陈，气不打一处来，竟一时词穷。
“你……算了，骂你纯粹浪费口舌……”
陈这才将头抬起来，脸上哪有一丝羞愧。
“老大，您得对。我这样的狗东西不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陈满脸堆笑的道，毫无廉耻的话语也成功将周密气笑。
“你……你，给我滚出去。”
整个大理寺，周密就拿眼前这混不吝的陈最没办法，同时陈也是跟周密最久，最熟悉周密的人。
陈知道周密此时气已经消了七七八八，非但不出去，反而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老大，还没跟你禀报完呢，怎么就赶人了。”
周密闻言眼睛一瞪，而后像是释然了一般坐到主座上。
“还没完？算了，你直接吧，我看看还有什么糟心事都凑到一块了……”
陈紧接着将长孙三人闯入案发现场以及后续的发展一五一十的禀报。
周密沉思片刻，沉声道：“你做得很好，将现场控制起来，不论能不能封锁消息，起码现在主动权还在我们手里……”
想到这里，周密习惯性地先征求陈的意见。
“你到过现场，你的看法。”
陈深吸一口气，之所以着急来矮房向周密禀报正是因为他在案发现场的发现……
周密习惯性地端起茶杯，准备边品茶边听陈汇报，不料陈的一句话让他险些将茶杯摔了出去。
“唐怀安案你还记得吧……两个案子的现场如出一辙……”
“什么……”
之前陈汇报死了一名参赛选手时，周密只是气愤。气愤明事态可控，只是让周密感到棘手罢了，而现在周密则表现得有些惊慌。
毕竟当年的“唐怀安案”牵扯了太多大人物，其中更是有着诸多至今还不明聊内幕；同时那次案件也可以算得上是周密和刘新彦人生的转折点。
也正是这个原因，令周密再次听到“唐怀安案”这个名字时出现了短暂的手足无措。
但多年的断案经验也令他在片刻后便恢复了理智。
“当年的唐怀安案凶手是唐怀德和侍女玲月，均已被斩首示众。当时乃是我亲自监斩，此事绝无蹊跷。”
“本官断案多年，什么鬼魂复仇索命之，我是绝对不信……”
陈点点头，补充道：“当年此案涉及的内幕知之者甚少，但知道案情的人却不在少数。”
周密认同地点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定是有宵之辈想要借这个机会在帝都搅局。”
陈虽然同样这样认为，但他感觉此案也定不简单，于是又补充道：“就是不知道此案背后又会牵扯到哪些不为人知的‘局’……”
陈不敢再下去，周密同样眼神一凝。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周密才开口道：“行了，这件事你先别掺和了，我手头有别的案子要交给你。”
陈本想再提醒周密一句，但想一想现在周大人已然是大理寺卿，乃是朝堂上能够真正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于是也就作罢。
周密走到桌前，从桌面右上角抽出一份卷宗交给陈。
陈接过卷宗后，没有直接打开卷宗，而是眼神询问地看向周密。
陈本就是个粗人，对于满是文字的卷宗最是头疼，所以没有先打开卷宗而是想要先等周密介绍案子。
“我过多少遍了，案发现场一定要亲自勘查，案件卷宗更要亲自过目……”
“算了算了，这话得我都烦了……”
陈尴尬一笑，心里也明白周密的话在理，于是便假装打开卷宗准备阅看。
“行了行了，卷宗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我先简要跟你一下吧。”
“最近一段时间，开成区频发人口失踪案件，县衙无力处置便求助到了我这里……”
陈一听是开成区，身体明显地一僵，当听到是失踪案件时又将手中的卷宗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开成区虽然名义上是帝都的第五城区，但实为贫民区的它其实从来没有被帝都真正承认过。
虽然开成区也设有县衙，但县衙的官老爷们全都是吃干饭的。
陈早年在开成区生活了那么久，他是明白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府是如何压迫开成区贫民的……
“人口失踪案？呵，开成区县衙的官老爷们抽什么风？搞起人口普查了？不然怎么知道自己区里有人失踪。”
陈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讥讽。
人口失踪？怕是县衙连开成区有多少人都摸不清楚吧。
陈与开成区的关系周密是清楚的，对于早些年间开成区县衙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所耳闻，因此对于陈此时表现出的偏见十分理解。
“陈，现在的开成区县衙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一只蚂蟥吸满了换另一只蚂蟥而已。”
周密开口道：“李东现在就在开成区县衙巡查，已经快一年了……”
“李大人在开成区？他疯了？”
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李东现在贵为户部尚书，竟然跑到开成区巡查，并且已经快一年了？
周密摇摇头，开口道：“不是李东疯了，是他陪刘新彦一起疯……”
如今耀宗帝渐渐不理朝政，朝堂上的寻常琐事基本都由尚书令刘新彦代管，而周密带领的大理寺则是耀宗帝用来牵制刘新彦的另一党派。
也正是这个原因，刘新彦三人过往肝胆相照的关系也渐渐走到尽头，如今也成了老死不相往来。
周密也不明白刘新彦在发什么疯，竟然找了个借口将李东安排到了开成区巡查，更离谱的是从来怕麻烦的李东竟然“欣然”同意了。
陈这也就明白了，如果没有李东这层关系，周密断然不会搭理开成区的县衙。
他们大理寺的案子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管人口失踪这样的“案子”。
有了李东，陈这才愿意相信开成区的县衙不是在“踢皮球”，但人口失踪这样的案子让他来查未免有些“大材用”了。
“开成区内本就流动人口居多，其中的贫民为了生计往返城际几百里寻营生是常有的，有些图省事直接住在别的城里，等干完营生再回来也是正常的……李大人就真的确定这些人是失踪了？而不是别的原因？”
周密自然知道陈的这些，面色略显阴沉的道：“这次李东去开成区巡查是下了功夫的，第一件事就是普查人口……不查不知道，单是这十年间开成区便流失了近三万的人口……”
“三万？”
陈也感到震惊，这么多人从帝都流失，朝廷竟然毫不知情。
同时这也从侧面再次证明了朝廷对开成区的不重视。
“这些人都是失踪了？还是正常迁徙？”
周密点点头，接着道：“其中确实大部分是如你之前所，有为了谋生而离开帝都的，也有些是正常死亡……”
周密没有细，但陈知道，他口中的正常死亡一定不只是生老病死，肯定还包括很多冻死、饿死、甚至是被打死。
但这便是九州大陆，贫民的生命就如草芥一般，不仅唐皇朝是这般，其他地方更有过之。
周密接着：“但即使刨去这些，依然还有很大数量的人口无故失踪。”
直到这时陈才真正的重视起来。他出自开成区，哪怕这么多年因为某些原因他再也没回去过，但在心底他依然将那里视为自己的根。
开成区的贫民有多可恨陈是明白的，为了生存他们什么腌臜之事都能干的出来，但他依旧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同胞，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活着。
多年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陈，我安排你接手这个案子，一方面是你对开成区熟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东在那，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向他求助……”
完这些后，周密竟靠近陈几步，而后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这个案子或许不是失踪这么简单……”
陈眼神一凝，再看周密时，他已经背过身去。
“好了，卷宗你拿回去好好研究，这个案子一定要查出个结果来。”
陈脑子里还有些疑问，但熟知周密的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了。
陈领命后便准备离开。
“对了，你押回来的几个人呢？”
周密将陈叫住。
“你是武清三人？哦，我已经让胡子他们开始审了，但你别抱太大希望，估计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已经开始审了？安排在了几楼？”
“一楼。放心，这点事我安排不好，还怎么跟你混。”
陈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周密无奈摇头，陈要是能把这匪气收敛收敛早就不是一个的察班了。
“不过……”
陈想到了无名符师再次犹豫要不要开口。
“嗯？”
“算了，没什么事，我回去看卷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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