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
李青坐上徐阶刚才听曲儿坐的太师椅，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的听着曲儿。
徐阶可不敢真的考虑一刻钟，只数个呼吸之后，便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
“请侯爷示下！”
“呵呵……徐阁老果然心系朝廷啊，嗯…，是个体面人。”
徐阶哑巴吃黄连——我有的选嘛我？我不体面，我不体面我可就真体面了……
“呃呵呵……侯爷谬赞了，徐阶虽已致仕，却也还食着朝廷俸禄，哪能不为君为国着想？”
这话倒不是虚言，大员退休之后，朝廷还是有俸禄发放的，尤其是徐阶这种级别的退休官员，更是优待。
只是于徐阶而言，实在不值一提罢了。
李青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欣慰之色，颔首道：“既如此，本侯就直了。”
徐阶忙做出恭敬聆听的姿态。
“是这样，朝廷欲切断与印度的贸易，且只要出海的商船需经过印度，都要停置下来。朝廷已然颁布了诏书，富商的生产商品，朝廷会统一收购，保证富商有得赚，陆炳已至应府，想来过不久就会传到这边……”李青道，“徐家在松江府能量甚大，还请徐阁老多多上心。”
徐阶人都傻了。
不是惊悚，是震惊，是不理解，是莫名其妙……
半晌，
“侯爷，朝廷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徐阶满脸的愕然，“这么做，的确能让朝廷在短期内获得极高的收益，朝廷财政一直紧张我也是知道的，可这样做……这是涸泽而渔啊侯爷。”
“马上要打仗了。”李青。
徐阶更为惊诧，随即苦笑道：“我大明朝如日中，哪个敢放肆？”
李青并不意外，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徐阶不敢抬杠，只是苦闷道：“连我都不信，旁人更不会信，只会以为朝廷旨在收割财富！”
“不会太久了，快则今年底，慢则明年初，战争就会爆发。”李青道，“只要度过这个时间段，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徐阶皱眉道：“徐家是有些能量，却绝对没您想的这么强啊，永青侯当明白，从松江府出海的商船，可不局限于松江府，甚至可以，松江府只占个头。”
李青微微颔首：“这个我自然知晓，不过你大可放心，你不是一个人，稍后海瑞会来。”
海瑞？
徐阶嘴角抽搐，再次破大防——你这是给我请帮手，还是给我捅刀子啊？
“我可以发动松江府的大富商向朝廷乐捐，以解朝廷财政之难。”徐阶做最后的挣扎。
李青呵呵道：“徐阁老是入过阁，做过首辅的人，你当明白朝廷的意志不容改变，大明朝不是宋朝，不与士大夫共治下，莫你徐家，便是李家，也得按照朝廷的意志做事。一个妄想独善其身，一个对国家、对百姓没有责任心的大家族，朝廷是很不喜欢的，我更不喜。”
顿了顿，“你信不信，只要皇帝今日释放对徐家不满的信号，明日皇帝的御书案上就会摆满徐家的罪证，抄家级别的罪证。”
徐阶张口结舌。
良久，
“徐阶当然明白，可是真要这么做，对大富商的心理打击……对工商业的打击，代价难以承受啊。”
徐阶苦叹道，“徐阶不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更多是担心朝廷这样做，会将这盛世……”
徐阶突然不了。
不是不敢，而是发觉自己操的心有些多余。
永青侯没品众所周知，可永青侯对大明、对百姓的态度，却也是众所周知。
自己的担心的结果若真会发生，永青侯绝对第一个不同意。
如此，结果就只剩下一个了。
“真的要打仗？”
李青微微颔首：“大明如日中不假，可对方也不是为了攻占大明，而是以海上贸易为要挟，进而敲诈大明。自永乐朝起至今，大明依仗海上贸易赚取了多少财富，你也是了解的，大明何以鼎盛？何以如日中？”
“大明越来越好，是建立在海外诸国越来越差的就基础上，人都活不起了，又哪里还会规规矩矩？”
“百姓活不起还会造反呢，何况人家有船有炮？我们这样的人，不能只一味的沉迷于‘我大明如日织，不是吗？”
李青淡然道：“徐阁老，你是极具才学之人，也做过多年的内阁首辅，当明白无论你是大明的臣，还是徐家的家主，于大方向上都要拎得清才是。”
“即便只站在徐家角度，一个家族在大事上拎不清，注定无法长久的传承下去。”
徐阶哑口无言。
“我给你一个忠告，你若想子孙一直富足下去，不妨学一学李家。”李青呵呵道，“你该不是也以为，李家能富贵至今，是因为我的私心吧？”
徐阶摇头，正色道：“永青侯之大公无私，有目共睹！”
这话不是恭维，乃真心之语。
李家这许多年来的作为，即便是喜欢风闻奏事，酷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也是没话。
可即便这样的李家，还是被‘肢解’了。
徐阶苦笑道：“世人或多或少皆有私心，永青侯之心堪称圣贤，可若以您为标准……只会扼杀人之公心。”
“你想要保证是吧？”
“徐阶不敢！”
“给你！”李青深吸一口气，道，“朝廷永远不会无缘无故的掠之于商，不只是你徐家，大明所有的大富商都是如此，即便皇帝想这么做，也做不成！”
这话忒狂妄了些，可徐阶却是相信永青侯有这个能力，纵观永青侯这两百年的作为，徐阶也相信永青侯会这么做。
“既然侯爷都分析的这么透彻了，徐阶自然不会不识时务。”徐阶倒也干脆，直接道，“徐阶会充分利用徐家的影响力，游松江府诸多富绅，乃至外地于簇出海商船的富绅。”
顿了顿，“松江府也有许多金陵李家的产业，如果李家能助我一臂之力，效果会更好一些。”
“李家李宝很快就会来。”李青。
徐阶悄然松了口气，沉吟着：“战争没爆发之前，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听，徐阶毕竟只是个退了休的内阁首辅，远不如当朝大学士的话语权大，张居正就在应府，侯爷可否让他来此？”
李青摇头：“张居正不行，他要在应府稳定江南大局，海瑞会来。”
“海瑞……”徐阶头疼道，“不是下官危言耸听，松江府的富绅都被海瑞整怕了，会本能的排斥海瑞。”
“谁来都会被排斥，至少海瑞一来，诸多富商心理预期就会大大降低，如此也能大大减轻你的压力，不是吗？”
李青呵呵笑道，“海瑞是固执，甚至执拗，可大事当前，他不会拎不清。”
顿了顿，“大战爆发之前，我会一直留在金陵，真若是海瑞抓放大，你可写信去永青侯府，我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也只能如此了。”徐阶叹了口气，道，“富商那边是有理不清了，可官府还是要解释一下才好，不久会爆发战争这件事……是否可以告知松江府县官员？”
“可以！”
徐阶长长松了口气，正色道：“请侯爷放心，徐阶会认真对待此事。”
接着又道：“徐家也一定会向李家学习，向李家看齐！”
李青点点头：“只要李家如何，徐家就如何，那么只要李家在，徐家就在。一个家族真正的传承从不是财富，而是家风，家风正，才能长久。”
这才是徐阶想要的，也是徐阶的动力所在。
“永青侯之言字字珠玑，徐阶谨受教！”徐阶深深一揖。
李青笑了笑：“如此，就不耽误徐阁老听曲儿了，改日再会。”
徐阶哪里还有心情听曲儿，忙喊道：“撤了撤了。我送侯爷。”
“不必了。”李青转身就走。
……
苏州。
苏皖巡抚。
已然过了花甲之年的沈炼老相尽显，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了。
李青对沈炼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直接道明了来意。
沈炼也没有如徐阶那般犹豫为难，听完李青所言，他便十分爽快的应承了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两刻钟，赌让李青省心。
李青便把省出来的时间用作了为沈炼检查身体上……
针对性的开过药方之后，李青问道：“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沈炼玩笑道：“朝廷不放下官，下官也退不了休啊。”
李青默了下，：“你还是再辛苦辛苦吧，等此次战争结束，待战争风波彻底消弭……你再做退休打算吧。”
沈炼哂然一笑：“侯爷辛苦了两百年都不觉辛苦，沈炼岂敢自诩辛苦？武有马援，文有诸葛，还有前任杨大人……今沈炼能吃饭，能走路，岂敢生退休之心？”
李青想站在沈炼的立场，为他两句公道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忽然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朱家人没品的一面。
——只要好用，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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