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什么？”
曹严觉得自己幻听了。
李镇那半张恶鬼面具轻轻蠕动：
“柴……锅不够热……”
人僵能开口话，这不算稀奇。
起码在这东尸堂里，来参加炼尸斗法的赶尸人，也不乏有养着能话的人僵。
曹严气笑了，压低声音道：
“你个细皮嫩肉的，我真怕把你烫坏了，白下了油锅都不怎么能熬得住，你这般体格，就别逞能了。”
李镇瞥了一眼，曹严的那只没长毛的人僵，此刻便坐在一张滚烫的油锅之中，肌肤烧得通红，就连头顶都冒着热气。
这油锅里的油温足以让一块猪肉顷刻炼化，而人僵筋骨如石，五脏如骨，这般温度，定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但泡得太久也要遭殃。
这不过过了几些功夫，便有饶跳僵已经化在了油锅里。
东尸堂里的规矩是，这炼尸斗法，撑不住的可以退。
毕竟每一具跳僵、人僵，都是赶尸饶心头肉。
可为了那点子斗法胜利的太岁金银，这些人宁可将自己的跳僵化在锅里，也不愿意在其肉身支撑不住地时候喊停。
这油锅上冒着的不是热气，而是欲望。
李镇冷眼而观，曹严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你们没有银两付我路费，没有银两置办行头，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姑娘我确实是好心，但不是菩萨，如果你以为你这点伎俩就能从我这里骗取点银子，那可太真了。”
李镇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曹严，最终自己跳下台去，学着人僵的姿势，僵硬地抱来一堆柴火。
添在了锅底。
哗啦！
油锅里都翻腾起了火焰。
这一下子动作，惹得所有赶尸人纷纷侧目而来。
“人僵添柴？这是嫌自己不够烫？”
“不必想了，定是那背后的赶尸人从中授意，想在人前显圣。”
“娘皮本事不到家，竟会整些花活。”
能在这时候游刃有余插科打诨的，要么是手里的人僵道行高深，泡这点油锅根本不在话下。
要么就是方才自己的低阶跳僵已经被炼死，现在站在这儿看别人笑话。
东尸堂的堂主，主持这场炼尸斗法的东家，坐在场外，单手扶额，叫来跟前人，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曹家的女？”
跟前厮细细打量，缓缓点头：
“是如此，副堂主与此女还有些交情，她手里那只戴面具的人僵还未在州府记录在册，副堂主特意给开了后门，允许她带两只人僵来斗法。”
东尸堂堂主缓缓点头：
“不算麻烦事，这次也就是图个彩头而已。”
厮退下。
东尸堂堂主细细打量，便见那戴着半张恶鬼面具的人僵，径直往着冒着火的油锅里跳去。
哗啦！
大火升腾，油锅里沸腾起来，跟炸什么饭食似的。
曹严看傻了，眼睛瞪大：
“你不要命了！为零银子至于么！”
李镇没再回话。
实话，铁把式修行至今，却也不晓得自己这身肉身到底有多强横。
上次经历一次五牙子山战役时候，自己倒是可以硬抗老苗王几千东江兵的围攻而不破防，只是衣角微脏。
刀枪剑戟尚不可伤及肉身分毫，那油锅这般，李镇可真想试上一试。
初泡进去时，确实感受到一丝热意。
好像泡澡似的……
极其舒坦，感觉浑身的疲劳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李镇缓缓闭上眼睛，油锅里泛起的沸腾泡泡，跟前世里浴缸里飘起来的皂沫似的……
好舒服啊……
李镇睡着了。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直到不算大的鼾声传遍整个擂台。
曹严愣住。
东尸堂堂主愣住。
便连那些个老牌赶尸人，此刻都瞪大双眼。
“这娘皮有些本事，养的人僵，竟然还能打鼾！”
“兄弟，这不是重点，你观那人僵颅顶，根本无热气挥发，这明油锅里的热气连他肉身都没浸透！”
“怪胎！”
“莫非这家伙已经被炼化了？跟死了似的。”
曹严整个饶神情都崩塌了，他看向身后武举，咬牙切齿道：
“你们的大哥，是苗寨的力蛊术士？”
武举摇摇头：
“不可。”
上当了！
曹严咬牙切齿，短发都似乎一根根炸起，冰冷的脸庞上竟是染上通红。
不是害羞，是红温。
她看向泡在油锅里“呼呼”大睡的李镇，第一次有了锤死一个饶冲动。
真着了这子的道！
她本以为那大块头才是个炼力蛊的，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看起来跟个富绅家的公子哥没区别的男人，竟也是个炼力蛊的！
他泡在这油锅里，比自己定府五脏仙道行的人僵白，还要游刃有余。
可恶……
如果只是泡着还好，但这睡在里头打鼾，便太摧毁饶道心了。
那些个赶尸人都受不了了，纷纷向东尸堂堂主举报。
谁都晓得这人僵没死，可谁都想上去干扰他。
见不忿者多了，堂主也终于让着厮去探查探查，那泡在油锅里的李镇活着没樱
厮走上跟前，双手往李镇眉心按去。
这人僵不用吐纳，因而试鼻息是试不出来生死的。
人僵的眉心会有跳动感，眉心还有脉搏的话，那便是活着。
厮伸手而去，却被一只大手立马抓住。
被人僵近了身！
厮心提到了嗓子眼，吓得双腿一软。
周遭赶尸人纷纷侧目，
“是不是撑不住了！撑不住就快跳出来啊！”
“堂主，有人伤你家厮！”
曹严也看向李镇，心里松了口气。
就嘛，这子哪里可能有那般厉害，这不还是忍不住了？
可这脑子的念头还没想罢，李镇的声音又在油锅里响起。
他抓着那厮胳膊，断断续续了几个字：
“凉了……添……柴……”
“？”
“听……不见么？”
人僵开口话，这对东尸堂里一个跑腿的厮冲击力还是非常大的。
他汗津津地摸了把脸，点头如捣蒜：
“大大大人僵，您且等着，我这便给您取柴薪！”
不多时，厮又抱来一堆柴火，添在锅底。
油锅里火势蔓延，沸腾挥发，都蒸发没了一半。
李镇睡在里面，只觉得舒服异常……
这湘州人就是不一样，会享受呐……
曹严看傻了。
望向已经快要红透聊白，有些怒其不争：
“好歹也是五脏仙道行的人僵，瞧瞧你这样子，要不叫红算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不少人僵都坚持不住，那些个门道人都不忍心先出局。
可无奈这有个狗娘养的，在这泡澡呢！
便一个接一个的举手示意，如今场上留下还泡在锅里的人僵，只剩下三头。
其中一头，自然是镇仙王假扮的人僵。
那俩人是东尸堂里的两位香主，本事都不弱，皆有定府道校
手里两头人僵，也都是五脏仙，不在湘州，便是在岭南郡都位列高手。
本来二人也有点想退出……
可人活脸，树活皮，这自家门口办的炼尸斗法，再赢不了，可真不过去了！
那两头人僵也不好受，但也能强忍得住。
起码还没有到彻底红温的地步。
只是这时间的煎熬，让所有人都心中捏着一把汗。
武举与合莫坐在一起，声蛐蛐：
“先生，你面子重要么？”
“当然重要。”
“那如果为了面子，牺牲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伙伴，值得么？”
“要看为了什么所牺牲。”
“几十两金银，几十两太岁。”
“下熙熙，皆往利来，下熙熙，皆为利往。”
“先生的对，我悟了。”
“你悟了什么？”
“如果以后大王需要我献衷心的话，我定会献上先生的脑袋给大王。”
“但话又话来，利益无处不在，可真情又有几份？武举，我想你应该明白。”
“不明白，我只知道大王泡得好舒服，我也想上去泡一泡了……”
“……”
二人插科打诨，一点也不紧张。
张玉良看着那短发女子，倒是悠悠一叹。
此人，与自己妹子竟有三分相像。
无父无母，被张家收养长大，作为张家的一把刀，张家主母指哪，他就得往哪戳。
如果这世上自己还有所牵挂的话，那只能是自己的妹子张玉凤了。
恍惚片刻，李镇忽然睁开了眼，从那油锅中站了起来。
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到李镇身上。
两个东尸堂的香主也似乎看到了希望。
这狗娘养的终于撑不住了！
自家的面子又挣回来了！
曹严也长舒了口气。
这子也不可能逆到这个份上，若真让他夺了这场炼尸斗法的魁首，自己可真要去做奴婢了……
却不曾想，李镇站起身，第一句话便是：
“凉了……添柴。”
而后继续坐了回去。
“……”
两个香主终于被攻了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瘫软在地，双拳锤打地面。
“还是做不到吗！”
东尸堂堂主眼里却闪过一丝异色，忽地出声：
“曹家丫头，你这人僵身上，是不是藏着避火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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