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很不情愿离开舒适的学堂，去学手艺太不体面了。
可听到晌午跟着师傅去外面吃饭，他强打着精神往后听。
“不过，这带你学手艺的师傅跟你在学堂里的夫子会有些不一样，手艺人，要的是真本事，所以你得好好学，你要是不好好学，毁了你自个不算，将来也是砸了你师傅的招牌，所以你师傅肯定会对你要求严格，让你没法像在学堂念书那样偷懒，你自个呢，也得端正思想，洗心革面跟你师傅学点手艺……”
“爹，我想问一下哈。”黑举了下手，打断了王栓子的介绍。
“你问。”
“除了务农和学手艺，可不可以有第三条路子给我选啊？”
“啥意思？”
“emmmmm……嘿嘿，我舅舅和表哥表姐他们不是开酒楼做生意嘛，能不能也让舅舅和表哥他们带带我，让我去酒楼做事？”
酒楼里吃的好睡的好赚的钱也不少，是东家的表弟，谁不给面子？
王栓子的眉头隐隐皱了下。
杨华梅揉面的手也是微微一顿。
王洪全意识到不太对劲，于是扯了扯黑的衣裳不让他接着往后，自己则抢在前面替黑跟王栓子和杨华梅那好言好语商量：
“酒楼那块要是行不通也不勉强，去了酒楼又不在咱眼皮子底下，要不然，道观那边……梅儿去问问能不能给咱黑安插个差事？扫扫院子啊，倒到香炉啥的，咱黑应该也应付得来。”
而且道观香火鼎盛，油水足，先安排进去了，后面再多做点其他的事儿。
采办啊，香油钱的掌管啊啥的……杨华明和杨永智他们能做的事儿，黑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也不会做的比他们差。
他们是叔叔和堂兄的关系，黑也是表兄弟，都是血脉亲。
杨华梅恨不得把手里的面团覆到王洪全脸上去，封住他那张逼逼叨叨的贪婪的嘴！
但她得给王栓子面子，于是耐着性子对王洪全：“黑都那么大人了，让他自个想，自个选吧，爹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杨华梅语气生硬，王洪全从中听到她的不快，尴尬的笑了笑，识趣的闭上了嘴。
又轮到黑做抉择了。
在家人们的目光注视下，黑用力挠了挠头皮，又打了一个带着大猪蹄子味儿的饱嗝，因为打饱嗝用力过猛，底下扯出一串屁来。
平时放一到两个也就差不多了，这会子吃多了黄豆子，跟葡萄藤似的扯出一长串来。
还怪臭。
熏得王洪全站不住了，赶紧往旁边让。
黄豆子的后劲儿足，黑放了一串还不过瘾接着又来了一串，裤裆里就跟在炒豆子似的。
“你这子叫你少吃点黄豆子偏不听……”
王洪全无奈得很，一手捂着口鼻探出另一手去把灶房门拉开一条缝，好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缓解下灶房里的压力……
“我的，你夜里到底吃了多少东西，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杨华梅捂着口鼻惊恐的打量着黑，就跟打量猪圈里的一头猪似的。
黑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笑，“我爷烀的大猪蹄子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全给吃了。”
“还有那黄豆子软烂软烂的，我也爱吃，就是喜欢放屁不好……”
杨华梅听得直摇头。
也就是因为这孩子是从自个肚子里爬出来的，那点卑微的血脉纽带还在。
换做别人家有这样的孩子，她看都不屑看一眼，咋就那么恶心呢？
“好了，吃吃喝喝这些先不，咱言归正传。”
王栓子起身过来把灶房门重新关上，就站在黑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酒楼和道观那块，你想都不要想，那里不是吃闲饭的地方，你没本事赚那个钱。”
“务农和学门手艺活，你选一样！”
王栓子严肃的态度让黑也有些急。
“爹，我两样都不想选，我就想回去念书。”
“不可能！”
“爹，我发誓我这回一定好好念，保证明年给你考个童生回来……”
“务农，我帮你选，就这么定了！”
王栓子拍板后转身走回灶膛口，面色阴沉的坐了下去。
“爹，我不务农，我才懒得做庄稼汉呢，面朝黄土背朝累得跟骡马似的……”
“砰！”
从来不会发火打孩子的王栓子竟然把手里的烧火棍抽到了黑身上。
这一下结结实实，黑吃痛的惨叫了一声。
而王栓子也仿佛用尽了大半的力气。
他用余下的半力气指着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瞧不起庄稼汉？不是你爷和你娘务农，哪来的钱供你在学堂吃喝拉撒？”
“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忘本，你这孩子好日子过多了废掉了，务农，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务农，从明日起就跟着你爷去熟悉咱家的田地……”
“我不去……”
“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再撵出家门，爱上哪去上哪去！”
王栓子近乎咆哮的完这番话，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跌坐了回去，靠在身后的松毛垛子上直喘气。
杨华梅也顾不上擀面了，丢了擀面杖奔向王栓子，扶住他并帮他轻抚胸口。
“栓子，你平息点儿喘，莫气莫气，不值当啊……”
而王洪全这边也急了，担心黑再出啥话来刺激到王栓子，于是生拉硬拽把黑拽出了灶房，推进了对面的屋子里关上屋门去道理去了……
……
杨华梅端着热腾腾的手擀面进了屋子，王栓子合衣半躺在床上，床前桌上的桐油灯忽明忽暗，他的脸色惨淡得骇人。
“栓子，吃口东西吧。”杨华梅在床边坐下，轻声。
王栓子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手擀面，上面铺着一只荷包蛋。
“咋又给我整荷包蛋了？不是要留着过年么？”他问。
杨华梅苦笑，家里何时竟沦落到连吃只荷包蛋都变得奢侈了？
“你吃吧，过年有呢。”
“我不爱吃蛋黄，你把蛋黄吃了，我吃蛋白。”王栓子又。
不用问也知道，梅儿肯定是舍不得吃的。
杨华梅咬着唇，她也明白王栓子的用意，埋下头来眼泪吧嗒掉到碗里。
怕弄脏了碗里的面条，她侧过脸去掉泪，并抽泣着：“栓子，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老王家。”
“梅儿你咋这么？你没啥对不住的啊，你好得很。”
王栓子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轻声劝着。
杨华梅却摇头：“我给你生了两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坏，古话都慈母多败儿，是我的错，我真的后悔了，后悔了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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