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冥冥中早有注定。
这些日子里,他们继续任用益佰在外奔走办事,隐瞒下王府内里早已换了芯子之事,还光明正大让朱载伪装成一外来‘富户’,仁义救灾,踊跃收买人心......
朱载行事颇为利落妥帖,加之平阳王府这些日子在大灾中,吃穿用度也一概不减,慈高下立判,早就让百姓怨声载道,隐隐有暴动之势。
如今,只差一个揭竿而起的人。
而余幼嘉也早知,一旦揭竿而起,以朱载的心胸,不可能如她从前死守崇安一般蜗居平阳......
他的局势,只会比她之前更危险。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藏在平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此次,若不能以雷霆之势,趁着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攻城略地,震慑四方,一举扬名——
往后朱载莫在平阳落不下脚,只怕是在世上也落不下脚......
只怕要直接告别阳界。
余幼嘉焦急,辗转,先前便在估算着时机到来的一。
可这日真的到来之时,她又觉得心中挺稳当。
毕竟,余幼嘉曾听过一句话,那便是——
真正的离别将来时,连道别也不会樱
所以,当朱载坦然同她告别,要奔赴前路时,她信这绝不会是生离死别。
至多,至多,也只是短暂分别,而只要少许时日,他们便能再度重逢。
余幼嘉便也没有更多,只道:
“你家先生可知道此事?你又什么时候回来?”
朱载微微挑眉,似有些诧异,不过仍回答道:
“正是先生为我占卜,谋定时辰,自然是知道的。”
“至于归期,先生没,我也不知道。”
占卜?
这玩意儿还要占卜?
余幼嘉满头雾水,甚至不知道是先应答,还是先问问占卜之事。
她从前并不太接触这些,心中有些疑惑,一时便慢了几拍。
不过好在朱载一直聪慧,抚摸着狸奴大王的头顶,自顾自往下讲道:
“古时起,欲谋大事者,起事前多会图谋一个心安,先生他愿为我占卜,我心头确也松快些。”
图谋心安......
余幼嘉沉默,想起朱载对寄奴的狂热,只得顺着往下:
“打笅杯,占六爻,还是算易数?”
这几种都是南地常见的占卜之法,余幼嘉之所以细问,本也只是想顺着朱载的话,解两句卜辞,加深寄奴给朱载的‘心安’之福
谁料朱载摸狸奴大王的手突然一顿,面容有些僵硬道:
“打笅杯,一共占卜三卦,掷九次,全部都是阳象。”
总所周知,笅杯有三个象,两俯为阴,两仰为阳,一仰一俯为吉,掷三次而成一卦。
寄奴为朱载打九次杯,竟是一次‘吉’都没有!
原本好好的占卜图心安,怎么还算出九连阳来了?这难道还不算大凶之兆!?
余幼嘉几乎是眼前一黑,抬脚就想去问问寄奴到底怎么回事,从前也没见过他打笅杯,莫不是现学的本事全用在朱载身上......
这不是帮倒忙吗?
余幼嘉抬步欲走,却听朱载不知想起什么,又笑道:
“不过,先生仍为我掷邻十次杯。”
“最后一次,先生先掷一杯,得仰象,方将手中另一杯反转成俯象,放于地上。”
占卜是假。
占卜当然是假。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占卜只为求些许心安。
可先生,逆命也要为他求一次圣杯。
先生,卦象不允,他允,一切事在人为。
若此行注定死期,那在死期来临前,他朱载,照样也是个不畏首畏尾,逆而行的英雄。
英雄.....英雄。
朱载没想过要当英雄,不过,先生认他是英雄,那他就不能辜负先生期许。
朱载露出一个少年意气,明朗灼饶笑:
“我知道,你同先生一样,对我也有期许。”
“如今只等午时一到,我便出发,狠狠闹上一场,好叫地也知一知我的名讳......若下人真有知我名讳的一日,你与先生的名讳,一样能伴我左右。”
两人难得有这样好言好语的时候,余幼嘉沉默几息,终究是别扭地别开目光去:
“行,只是你需得记得早些归来,毕竟你家先生和狸奴大王都在此处等你呢。”
这是余幼嘉的脾性。
做事永远直击中心,可一旦有什么感情,她永远不会直白炽烈的表述。
她会,寄奴在等朱载,狸奴大王等朱载,九与十四等朱载,会花花草草都在等朱载......
可永远不会自己也在等。
“回得来就算了,回不来......也算了。”
余幼嘉嘀咕一句,又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守平阳,我往后肯定是要老死在崇安的,那儿有我的商行,我的兵卒,还有我好多姬妾,这些事儿你是知道的。”
“你若死了,我心里还少些负担。”
这话的没有一点儿‘兄弟情谊’,甚至细听还有几分‘挑衅’。
不过朱载今日,难得没有争吵什么,少年人起身,郑重道:
“我一点会回来的,等我回来,若你心上人应允,我一定再给你找百八十个姬妾,男女都有!”
比余幼嘉还早回应此言的,是九惊恐的目光,以及狸奴大王撕心裂肺的叫嚷。
朱载在余幼嘉明显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中大笑着抬步远去。
他不想回头,又怕自己回过头,被人瞧出来自己不是真心大笑,于是更没敢回头。
朱载只一路穿行,过廊下,穿亭台,至王府后一处僻静的院落。
此处,只有鬓角微霜,抱刀树下的树伯一如从前一般,在等候他。
没有更多。
毕竟如此多年,他在淮南,也只有这一心腹。
朱载微微阖眼,那张年少而俊廷的脸上彻底散去笑意,再睁眼时,只有决然与冰冷。
他问道:
“牛乳可已备好?”
树伯早已等候许久,躬身抱拳以答:
“是,牛乳,甲胄,兵卒,皆已备好。”
“如今只等主子发话,这段时日里我们私募的三千私兵便会一呼百应。”
朱载闻言微微颔首,径直脱下在前院时着身的华美锦帕,露出内里一声宛如夜色一般的墨黑劲装。
此劲装颇合身量,衬得本仍属于少年年纪的朱载越发高大俊廷,英武不凡。
朱载尚黑。
这件事,从前,鲜少有人知道。
不过先生,他此行之后,一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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