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余麦就被院子里压低的话声吵醒。她披上外套推开窗户，看见春桃握着手机在柿子树下踱步，晨露打湿了她的塑料拖鞋。
\"你赶紧辞工回来！\"春桃对着手机急切地，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省里要在咱村建药材基地，陆医生亲自来谈的...工钱肯定比你在外面强...\"
余麦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春桃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抬头看见窗户里的余麦，慌忙挂断电话。
\"姐，你醒啦？\"春桃讪笑着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我让建国回来...这事儿准能成吧？\"
余麦正要回答，父亲拎着锄头从后院转出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急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县里文件没下来，谁都不准。\"
春桃的嘴角耷拉下来，手指绞着围裙边：\"可陆医生都了...\"
\"陆医生是科研专家，具体施工还得看县里安排。\"余麦拢了拢散落的头发，\"等项目批下来，我亲自给建国打电话。\"
早饭时，春桃明显心不在焉，稀饭盛得太满从碗边溢出来，咸菜切得粗细不均。余麦注意到她每隔几分钟就要摸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叮咚\"——微信提示音打破了沉默。春桃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眼睛一亮：\"是建国！他老板答应月底结清工钱就放人！\"
父亲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胡闹！工地干一半走人，以后谁还敢用他？\"他转向余麦，\"你弟老实，都是这婆娘撺掇的。\"
春桃眼眶立刻红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余麦叹了口气：\"爸，春桃也是为家里着想。等项目定了，让建国体体面面地辞职回来。\"
母亲往春桃碗里夹了块腐乳：\"吃饭吃饭，等县里来人再。\"
余麦收拾好药箱准备去卫生室时，发现院门外站着几个抽烟的男人。见她出来，其中一个穿条纹poLo衫的立刻掐灭烟头迎上来。
\"余医生早啊！\"男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露出一颗金牙，\"我是村西头老赵家的赵金柱，搞装修队的。\"
余麦点点头，对这个包工头有点印象。去年他给卫生室换过窗户，工钱要得高但活计确实不错。
赵金柱搓着手凑近：\"听咱村要搞药材基地？这装修的活计...\"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
余麦心里一沉。消息传得比她想象的还快。\"赵老板，项目还在审批阶段，具体施工安排得等县里通知。\"
\"明白明白！\"赵金柱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往她手里塞，\"就是提前跟您打个招呼，需要人手随时找我。我手下三十多号人，都是熟练工！\"
余麦推回香烟：\"我不抽烟。有消息会公开招标的。\"她快步离开，背后传来几个包工头低声议论的声音。
卫生室刚开门，刘阿婆就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篮。\"麦啊，自家种的黄瓜，给你带几根。\"老太太把篮子放在诊台上，眼睛却不住往门外瞟。
余麦给她量血压时，刘阿婆终于忍不住：\"我孙子大专学的土木工程，这药材基地招工的话...\"
血压计的绑带勒得稍微紧零，刘阿婆\"哎哟\"一声。余麦连忙调整：\"阿婆，项目还没批下来呢。真要招工肯定优先考虑本村年轻人。\"
一上午，来看病的村民比平时多了一倍。李叔的风湿痛、王婶的偏头痛，连三年没体检的张大爷都来量血糖。每个人临走时都要旁敲侧击地问药材基地的事，诊台下不知不觉堆满了鸡蛋、青菜和自制腌菜。
中午余麦锁门准备回家吃饭，发现卫生室墙根蹲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用纸巾擦皮鞋上的泥。见她出来，男人立刻站起身递上名片。
\"余医生您好！我是县里'宏达建材'的销售经理。\"名片烫金的边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听贵村要建药材基地？我们公司提供最优质的钢筋水泥...\"
余麦摆手打断他：\"我只是村医，不管项目采购。\"她快步走开，听见男人在后面喊：\"有需要随时联系！回扣好商量！\"
转过巷口，她差点撞上骑着电动三轮的邮递员。\"余医生！\"邮递员从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一叠信封，\"全是你们村的快递，突然多了这么多！\"
余麦扫了一眼，都是各个建材公司、工程队寄给村主任的投标书和样品册。最上面那封烫着\"绝密招标文件\"的红字，拆封处已经裂开一道口子。
午饭桌上，父亲闷头喝酒不话。春桃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母亲悄悄告诉余麦，上午来了三拨包工头，父亲解释得口干舌燥还是有人不信，硬塞了两条烟在窗台上。
\"你弟刚才来电话，\"母亲压低声音，\"工地老板知道了药材基地的事，主动要给他涨工资留人。\"
余麦夹材筷子停在半空。消息像野火一样烧到了城里，这速度不正常。
下午卫生室来了个意外访客——村主任马建国。这个平时趾高气扬的中年男人今格外客气，甚至自己带了茶杯。
\"麦啊，\"他吹着茶叶沫，\"听你和省里陆医生关系不错？\"没等回答就接着，\"药材基地是好事，但具体施工要村里把关。你帮我递个话，招标会安排在村委会最合适...\"
余麦正在给针头消毒，闻言手一抖，针管掉进托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马主任，陆医生只负责技术指导，不参与工程管理。\"
马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那审批进度...你总能打听下吧？\"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这是村里一点心意，你工作辛苦...\"
\"不用了。\"余麦把信封推回去，\"该公开的信息都会公示的。\"她故意拿起出诊箱，\"我得去给刘阿婆换药了。\"
傍晚回家路上，余麦发现村里比往常热闹。卖部门口聚着几个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讨论地基造价；村委会墙外贴着崭新的\"农家乐转让\"告示；连多年闲置的打谷场都停了两辆外地牌照的轿车。
家门口的情形更让她吃惊——父亲正和三个西装革履的人争执，春桃抱着孩子在门后张望。
\"了我家不卖地！\"父亲挥舞着锄头，黝黑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给多少钱都不卖！\"
\"老哥别急，\"领头的中年人陪着笑，\"我们是省城'绿野地产'的，听药材基地要建在这片...我们可以出三倍市价...\"
余麦快步上前挡在父亲前面：\"几位请回吧。项目选址还没最终确定，更不存在征地。\"
中年人打量着她，突然眼睛一亮：\"您就是余医生吧？我们总经理特意嘱咐...\"他从公文包掏出烫金名片。
余麦看都没看：\"请你们离开，不然我报警了。\"她声音不大，但握紧了手机。
等不速之客悻悻离去，父亲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第五拨了！连二十年没走动的远亲都来打听卖地的事。\"
晚饭谁都没动筷子。春桃的手机不断震动，她偷偷查看，被父亲瞪了一眼后委屈道：\"是建国...工地上都在传药材基地要投资五个亿...\"
\"放屁！\"父亲把酒杯重重一放，\"明明是科研项目，哪来这么多钱！\"
余麦的手机突然响起。陆远山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全家饶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喂？\"她走到院子里接听。
\"麦，\"陆远山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情况有点变化。县里有人把消息透露出去了，现在省厅收到十几份投标书...\"
余麦望着院墙上斑驳的月光：\"今来了好多包工头和地产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明我和项目组会到村里开明会。九点村委会，你能来吗？\"
挂断电话，余麦发现全家人都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她。连侄女都抱着布娃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明省里来开正式明会。\"她简单转述，\"九点村委会。\"
春桃立刻拿起手机，父亲却按住她的手：\"等官方消息，别跟着瞎传。\"
夜里余麦辗转难眠。凌晨三点，她轻手轻脚起床，发现父亲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爸？\"
父亲吓了一跳，慌忙踩灭烟头：\"吵醒你了？\"
余麦在他旁边的凳上坐下。夜露打湿了木头，凉意透过睡裙渗进来。
东边的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院子里那株野生的解毒藤上——那是陆远山上次带来的，如今已经抽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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