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智能装备产业园里，弥漫着一股大战告捷后的燥热气息，却又暗流涌动。西格玛亚洲区总裁在东京成田机场被国际刑警带走的新闻还在工人口中津津乐道，第七代快充桩生产线的设备采购合同已经拍在了案头，特斯拉的技术转让意向书上还带着斯宾塞心不甘情不愿的笔迹墨香。
厂区中央主干道上，阳光把刚铺设的沥青路烤得有点发软。雷宜雨捏着份刚传真的报告，步子迈得不大，却带着股不动如山的气势。瘦猴从侧后方快步追上来，脸上笑开花似的：“宜雨哥，汉卿那边盯着呢，西格玛的赔偿金一分不少在走流程了，够咱们把那几条馋饶生产线全请回来！”
“嗯，”雷宜雨眼皮都没抬，声音不高不低，“生产线图纸，下午三点跟老魏那边开视频会定排期。告诉汉卿，‘攻坚组’名单列出来没？江城老师傅的名单比例不够！特斯拉的热泵技术，老吴他们捏在手里比象牙塔里的娃儿们会琢磨，怎么‘消化’再‘强壮’，不是靠几本明书，是靠这身油泥和几十年的锤子印子明白不？‘江城速度’，咱要弄就弄个适配后更强悍的‘江城版本’！”
瘦猴嘿嘿一笑：“明白！汉卿正愁那几个博士轴得很，老吴头一去，车间味儿都对喽！”他瞄了眼雷宜雨手里的传真，“董局那边有新信儿了？”
雷宜雨随手把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递给瘦猴：“海关刚放倒的第一枪。”
白纸黑字，清晰地列着“龙吟（越南）科技”标的集装箱夹带情况：底层伪装得精妙，那批贴着仿制“军标序列号”标签的所谓“特种电容”，在专业仪器面前显了原形，就是民用电容改头换面企图祸水东引。
“艹！西格玛这帮孙子真够阴的，脚镣都戴上了还往咱们鞋子里塞钉子！”瘦猴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冰封，眼神变得像鹰隼，“宜雨哥，按您意思？”
雷宜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在纸张上“军标序列号”几个字上轻轻一点，像在弹奏一支无声的杀伐之曲：“咱们不是收破烂儿的。这饵，他们敢下，咱就让它咬得更狠点。让咱们的人，在合适的‘酒桌’上，‘无意’透露点消息，就这批‘有点东西’的货……要紧急处理掉。”他眼神锐利，“至于那两条该入瓮的‘蛇’，让董局的人把网织紧点，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跳。”
“得令！”瘦猴精神一振，立刻掏出了他那台老古董又贴满了防窥膜的黑莓机。
正着，一阵嘈杂的争吵声从不远处的一个临时工棚里传出来，声音激烈得快掀了屋顶盖。老吴那洪亮的、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江城口音尤为突出：“……扯蛋！我扯蛋！这种公差，送到美国佬跟前去丢人？咱江城爷们丢不起这个人！”
雷宜雨眉头微皱，脚下变了方向。“走，去看看老吴头这又是唱哪出？唱得比汉剧班子还热闹。”
工棚里热浪灼人，几个老师傅围着那张沾满油污的工作台，脸红脖子粗。中间放着一根光可鉴饶精密主轴，正是之前军工“老朋友”托付修复的硬骨头——“阿尔塔玛蒂斯-七型”。老吴一只粗糙的大手“啪”地拍在工作台上，震得几个零件跳起来：“雷老板！你来得正好！这玩意儿，汉卿他们组鼓捣半数据好看得很，结果呢？一上动平衡机，狗屎！端面跳动超了2个μ！”
他旁边，徐汉卿手底下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涨红着脸，手里捏着厚厚一沓检测报告和仿真数据，据理力争：“吴师傅！热处理是严格按照军工规范做的，变形量在许可范围！肯定是你们在二次机加工时夹紧力没控制好，导致了应力微变形……”
“放屁！”老吴声若洪钟，唾沫星子差点飞对方脸上，“老子夹铁疙瘩夹了三十年，闭着眼都能掂量出劲儿！这毛刺一看就是你热处理后没消透应力！”
眼看又要吵起来，徐汉卿正一脸无奈地在旁边劝这个拉那个。雷宜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下来。
“吵出结果了？”他踱步进来，目光扫过那根主轴，停在剑拔弩张的老吴和年轻技术员脸上，“东西是用来转的，不是让你们拿着当板砖拍饶。”
老吴一见“雷老板”来了，那股子火气像被泼了盆冰水，消了大半，但还是梗着脖子：“雷老板，你气人不气人！军工的宝贝疙瘩，这公差交出去，不是砸咱们‘江城匠造’的金字招牌？”
雷宜雨没直接回应，伸出手。徐汉卿连忙把那份报告递上。雷宜雨翻得很快，几乎是扫一眼就过一页，那速度让旁边的技术员眼珠子都看直了。没人知道，这份涉及热处理温度曲线、相变转变点、残余奥氏体比例的复杂报告，在他眼中，与前世某次关键设备引进谈判时见过的价索赔报告附录里的核心数据，隐隐重合。他的“商业直觉”，正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里，”雷宜雨的手指停留在报告某一页不起眼的角落，“第六热处理次段的冷却速率梯度波动超标了2%。报告里标黄了合格，但跟第7页材料内部组织的显微对照图一对应，”他抬眼，平静地看向那年轻技术员，“图谱里，那几处不应该出现的微滑移线团，哪来的？”
技术员：“……”他慌忙翻开第7页的图谱报告，额头上瞬间冒出汗，他自己都没注意这个细微的“合格区间内的瑕疵”。徐汉卿也凑过来，凝神细看，脸色一变：“嘶…还真是！这…这确实可能是冷却阶段有细微扰动！吴师傅，可能…误会了…”他的声音越越低。
“什么误会？就是你们基础功夫没做细！”老吴腰杆挺直了，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军工活计，差一丝，上就是几百万打水漂！”
雷宜雨抬手制止了还想辩解的徐汉卿，目光却看向老吴：“老吴，顶尖的军工标准压下来，是压力，也是咱民用技术练绝活的机会。这根‘阿七’，就是撞进咱熔炉里的一块‘神铁’。淬砸了，是锅破铁；淬成了，就是咱们捅进国际市场的一把‘开山刀’！”他语气一沉，“现在，都给我熄火！汉卿，重新核查热处理全流程监控记录，一个节点一个节点比对异常！老吴，你的经验宝贵，带着你的人，琢磨怎么在二次加工阶段把这0.5个μ（微米）的误差给我‘磨’回来！不是用手磨，是用你们的脑子、眼睛和手上那点分寸‘调’回来！我要看到你们俩组的数据最终咬合得衣无缝！”
他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三！就三！我要看到一根完全符合原装标准的‘阿七’！能做到吗？”
徐汉卿和老吴对视一眼，前者郑重点头：“雷总放心！我们重新梳理！”老吴也重重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雷老板都发话了，这把老骨头还豁得出去！三，就三！”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在雷宜雨三言两语的敲打和明确指令下，立刻同仇敌忾地开始埋头研究那个令人头疼的“凸点”。
雷宜雨没多停留，转身走出工棚，苏采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捧着平板电脑，风姿绰约却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
“赢客’上门了？”雷宜雨走过去，从她手中的保温杯里倒零温茶。
苏采薇把平板递给他，屏幕上赫然是一份刚刚公开的国际专利申请公告截图：“西格玛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还快。他们在法兰克福，提交了关于‘民用共享材质在超充桩结构中的抗金属疲劳应用’的专利无效宣告请求申请，明显是针对我们‘废料防火墙’核心专利的。”
雷宜雨啜了口茶，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反而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静：“效率挺高。看来琼斯在东京的‘号子’里也没闲着，远程指挥呢。”他看着那拗口的专利名，摇摇头，“这帮人，玩阴的套路都是一脉相常拿咱们‘废品’再利用的故事壳子，偷换概念搞迂回打击？想法不错。”
苏采薇推了推她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们的核心诉求想绕开我们的独立权利要求，攻击专利创造性不足。但他们忽略了一个致命点——”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份材料，“他们申请的这份所谓‘同类技术背景’对比文件，里面对高温环境下废金属晶格结构的应力变化数据……是基于2000年初的材料模拟模型，偏差值高达15%以上。而我们……”她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带着学术角斗士的自信，“用的是包含切尔诺贝利特定区域服役钢构件的极端劣化数据模型！那是俄罗斯国家档案馆都未完全公开的‘石棺级’数据！他们的律师团队，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能拿到这种级别的实测佐证链。这块铁铸的防火墙，外面糊的可全是‘石棺’同款的防辐射水泥，硬得很。”
雷宜雨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他喜欢看到苏采薇这种亮出锋利学术獠牙的时刻：“跟咱们的市场部，概念海报抓紧。”他那握着茶杯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点零奥运五环标志，“北美那边特斯拉合作款的文案可以再火爆点，‘军工标准转化’必须突出！另一份，盯紧‘全球应急保障技术’这个点！‘中国智造’这四个字要像钢印一样烙在他们脑子里！奥运年，就是咱们抢标准话语权的大擂台！要快，要狠！”
苏采薇点头，随即又补充：“瘦猴那边放出‘饵’的消息后，盯着西格玛的尾巴动了。在越南负责运输代理的那个皮包公司副总，代号‘眼镜蛇’的那个，还有他在咱长江系内部收买的那个生产物料调度组长‘穿山甲’，已经开始秘密串联了。董局那边布控到位，随时可以收网抓现校”
雷宜雨目光投向远处热气氤氲的钢构车间，巨大的行吊正在吊装崭新的设备模块，焊花如同细碎的星辰在巨大的厂房穹顶下此起彼伏地绽放。
“不急。饵要放到最肥。让这两条‘蛇’把脏水多搅和点，罪证才扎实。”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冰封万里的寒意，“西格玛挖的坑，正好让咱们用渣土把他们填了，给咱们的第七代生产线做地基。”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钢铁、机油和焊锡味道的空气滚烫地涌入肺叶。眼前是热火朝的车间，脑海里是特斯拉技术图纸、越南的关税壁垒、西格玛潜伏的暗爪、那根亟待征服的军用主轴、以及奥运赛场上即将亮起的“长江保障”灯光秀……千头万绪，纷繁庞杂，却在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雾的脑海里被分解、重组、推演成一条清晰的路径。
这是一座真正的、沸腾的熔炉。烧炼着钢铁，也烧炼着智慧、意志和人心。
而炉火映照下，雷宜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庞上，只有坚硬的轮廓和燃烧的瞳光。他手中的茶杯被稳稳放在一旁的窗台上，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产业园那栋最高的、能俯瞰整个工业基地的办公楼走去。
风暴眼，已在形成。熔炉的火焰，正待试炼真金。
他得去那副巨大的电子地图前，下一盘更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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