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不断下坠。痛楚是唯一的浮标，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闷得厉害。
林乔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5皮，模糊的白色花板逐渐清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又刺鼻的味道。
帝国中央医院，顶级病房。
她稍微动了动手指，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很好，没死成。恶毒值居然只剩4点了？她差点把那口没吐出来的血再咽回去。
“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林乔偏过头，看到凌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还穿着沾了些许灰尘和能量灼烧痕迹的作战服，头发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他看起来像是守了很久，疲惫不堪，但那双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林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乔下意识地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表情扭曲了一下。
“别动。”凌昊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然后俯身，似乎想帮她调整一下枕头，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像是怕碰碎了她。
护士很快进来，检查了林乔的生命体征，记录数据，又给她调整了输液速率。“林姐，你后背的贯穿伤和内脏震荡需要静养，肋骨也有骨裂，千万不能乱动。”护士语气温和，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敬佩？
林乔闭上眼，懒得看。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又只剩下她和凌昊。沉默在消毒水的味道里蔓延，有点窒息。
“为什么？”凌昊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林乔没睁眼，懒洋洋地：“什么为什么？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林乔！”凌昊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后怕和不解，“你明明知道A区结构不稳定！你明明可以按照原计划从b区突入！你为什么要逞强去A区？为什么要设置那种威力的炸弹？你知不知道你差点……”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没出来。
林乔终于睁开眼，斜睨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充满算计和倨傲：“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抢功劳啊。炸了能源核心，遏海盗老巢，头功不就是我的了？谁知道那些废物海盗那么不顶用，差点把我也搭进去。”她嗤笑一声，“怎么？凌大队长是来兴师问罪的？怪我抢了你的风头？”
凌昊死死地盯着她，胸膛起伏，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一字一顿地：“A区的爆炸，阻断了海盗主力的回援路线，并且产生的能量乱流瘫痪了他们的指挥系统。苏雪才能趁机切入，锁死了他们的逃生舱。我们队才能从侧面毫无阻碍地突破，零伤亡完成了对空间站的清剿。”
他往前一步，双手撑在病床两侧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几乎要看到林乔眼睛深处：“殖民站的三百八十七个平民，因为你的‘抢功劳’，全部获救。军方预计的伤亡数字，减少了六成以上。”
“林乔，你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力度，“这真的是‘抢功劳’吗？”
林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迎上凌昊的目光，不能躲闪。“不然呢？难道我是为了救你们？为了救那些平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凌大队长，别自作多情了。我林乔，没那么多好心肠。”
凌昊没有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林乔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那副混不吝的、恶毒的表情。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的是苏雪。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手里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保温海看到林乔醒了，她先是瑟缩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走上前。
“林、林乔学姐，”她声音的，带着鼻音，“你醒了就好……我、我熬零粥，医生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她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手指绞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林乔。
林乔正愁没地方转移火力，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她，语气刻薄：“呵，来看我笑话？还是来彰显你的善良？收起你那套，我看着恶心。”
苏雪的肩膀抖了一下，眼圈又红了，但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掉眼泪或者跑开，而是猛地抬起头，看着林乔，声音虽然还带着颤，却异常坚定：“不是的！林乔学姐！我是来谢谢你的！”
林乔：“……？”
苏雪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虽然你一直……对我很凶，但是这次，如果不是你吸引了A区大部分火力，并且炸毁了连接通道，凌昊学长他们不会那么顺利……我、我可能也……”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声音又低了下去，“而且，而且我之前还误会你是因为凌昊学长才……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你明明是为了任务，为了大家……”
林乔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雪自我攻略完毕，还附带道歉和感激，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张了张嘴，想骂人，却发现词汇量有点匮乏。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为之一肃。
是罗格元帅。
老头子穿着一身笔挺的元帅常服，肩章熠熠生辉，步伐沉稳。他先是看了一眼凌昊和苏雪，两人立刻下意识地立正站好。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林乔身上。
那目光，沉重，复杂，带着审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乔。许久，他才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乔。”
林乔心里咯噔一下。来了，终极审牛老头子总该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吧？逞能、冒进、差点酿成大祸……
罗格元帅缓缓道：“军部调查组已经完成了对此次行动的初步评估。”
林乔屏住呼吸。
“你的行为，客观上，扭转了战局，最大限度地减少鳞国军民的伤亡。”元帅的目光锐利如鹰，“但是，你的个人英雄主义，你的违抗命令，你的不计后果，同样给行动带来了巨大的、不可控的风险！”
对！就是这样！骂我！处分我！林乔内心狂呼。
罗格元帅话锋一转，语气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你父亲，林擎将军，当年……也是这样。”
林乔猛地一怔。她那个在她穿来之前就战死沙场的、传中的父亲？
“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把最危险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无数次违抗看似合理的命令，选择了他认为对的道路……”罗格元帅的眼神有些悠远，带着追忆和痛惜，“很多人他鲁莽，他个人主义……但他用他的方式，救了很多人，包括我这条老命。”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乔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复杂情感：“孩子，我看着你，就像看到帘年的他。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顾一切，一样的……把所有的责任和危险，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元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帝国，甚至不惜……让自己被误解，被当成一个任性妄为的大姐。”
林乔彻底僵住了。她看着罗格元帅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听着他那套完全偏离真相的解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灵盖。
不……不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大声告诉他，她就是恶毒，就是自私，就是去抢功劳的！
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罗格元帅没有再什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乔一眼，那眼神里有痛惜，有赞赏，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抬手，似乎想拍拍林乔的肩膀，但看到她满身的伤，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床栏上。
“好好养伤。”他留下这四个字，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仿佛沉重了几分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凌昊看着林乔，眼神复杂难辨。
苏雪看着林乔，满眼都是感动和愧疚。
林乔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花板，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丑，下面站满了为她流泪、为她祈祷的信徒。
而她，只想把这该死的十字架砸了。
脑海里，007冰冷的电子音适时响起，如同最终审判：
【洗白进度+9%！恶毒值-4！当前洗白进度95%，恶毒值0。】
【警告：恶毒值已清零。洗白任务接近完成。请宿主准备最终救世环节。】
恶毒值……零了。
林乔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累了。
真的。
她第一次，对完成任务，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这帮人……简直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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