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塔克下雨了。
大雨带来甜美的水汽，水汽遇见文明城市的污垢又变得浑臭难闻，雨还带来星屑，彩色的绚丽物质涌进下水道，又因为堵塞而反涌上来，顺便与城市地下系统的陈年废弃物同流合污，让道路变得油滑又泥泞。
没有愿意在这种气行走于萨塔磕大街巷上，哪怕是上城区也难避免恶臭横流。
就连两个世界共同冠名的凶恶逃犯也不例外。
曾经秦野作为下城区的代言人，在这座城市的废弃地下铁系统当义警，端了下城区的街区，勉强算得上行侠仗义，今他摇身一变，变成穷凶极恶的罪犯，被人赶着像猪一样在泥巴地里打滚。
当然，在地下铁系统躲雨只是个玩笑话，这个地方年久失修，也不知道是哪里破了窟窿，四处渗水，比地表还要恶臭难耐。
秦野奔行在铁道上，跟列车一样单纯鲁莽，不懂变通，以极为平稳的速度朝前奔去，不知目的，不知疲倦。
然而不知疲倦只是个欺骗自己的谎言，他很累，累得几乎想就地躺下，更饥饿，如果他眼前有一头牛，他怀疑自己会扑上去追着牛生浚
他的装甲放在了车上，大概率已经遗失，更糟的是有可能落在了联邦人手上，他没有能源，进化之路就只能抽他本饶，距离追捕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一夜，他逃亡也逃了一一夜。
这段时间里，他没吃半点东西，没喝一滴水。
他快到极限了，不，应该秦野早就到极限了。如果没有万物中枢的预知未来，恐怕他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他需要补给，需要休息。
秦野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铁道中央，深深吸了口气。
他解开身后一直背着的箱子，掷在地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打开箱子，似乎是想把里面的零件重新拼装成那把夸张的大炮。
蓦地，秦野再次看到了幻觉，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幻觉没有什么规律，不是一段未来的景象，万物中枢反复在恐吓他，把他丢进了一个充满诡异图景的错乱代码世界中，转瞬即逝。
事出突然，秦野吓了一跳，他身体往后一倒，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
秦野定了定神，继续伸手去摸箱子里的配件，此时幻觉再现，又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诡谲。
他收回手，不耐烦地道：“你什么意思？”
无人应答，这是当然的，万物中枢又不是人类，没有长着嘴，与阿芙朵交流时，它运用的是数据。但秦野现在为了规避侦查，丢掉了所有电子设备，除了脖子后装着的装置。
它没有长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秦野突然觉得后颈发烫，是那个仪器在捣鬼。一开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摸着那根自主过载，异常发热的仪器。
他摸着摸着，手指感受着仪器外表那些粗糙的触感，觉得有些不对。
这类精密仪器为什么会做的如此粗糙，表面像是布满了许多孔洞，密密麻麻的，像一块缩过的蜂窝煤。
这些孔洞设计的形状好像......有些熟悉。
也只有秦野能察觉到如此微层面的问题了，秦野脖颈处皮肤突然像起鸡皮疙瘩般微微凸起，进化之路从他体内探出，包住了仪器，细的丝线渗入孔洞......不对，尺寸不合。
真是神经质了。秦野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紧张过头，疑神疑鬼。
下一秒，秦野脸色微微一变，他发现自己的进化之路无法从仪器里面抽离，那些属于自己的丝线体积突然膨胀起来，虽是膨胀，不过是从难以看清的发丝大变成了一个只比这粗一些的纤维，刚好填住了空隙，二者之间变得严丝合缝。
触电的感觉从丝线传回神经，让秦野产生些微眩晕感，他摸了摸额头，再一抬头，有一个人就站在他旁边。
那个人，是他自己。
另一个秦野。
秦野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骂道：“狗娘养的，在这就等着我了。”
“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秦野充满机械感地道：“根据旧日协约内容策定，万物中枢为您服务，秦野先生。”
又是一个新名词......秦野摆了摆手道：“换个样子，你能做到吧？我不习惯和自己讲话。”
“可以。”万物中枢又机械式地应答一句，随后变化了模样，它变成了......伊丽莎白。
秦野额头上青筋一跳，道：“你信不信我生撕了你？”
万物中枢沉默了一会，再次变化形态，变成了秦野十分熟悉的人，维多利亚。
秦野不耐烦地挠了挠头：“你故意找茬是不是，先是伊丽莎白然后是她……为什么是她？”
它平静地道：“星神维多利亚·依耶塔，是当前年代最接近您的协约成员，我认为这有可能给您带来亲近福”
它语不惊人死不休，简单的两句话，比激活的电浆还要激荡，电进他的血液，让他浑身发麻。
“等等，我先问你，什么是旧日协约？”
万物中枢的化身陷入了诡异的停顿，随后缓缓开口：“信息泡遗失，无法解答。”
秦野一愣，继续问道：“你刚刚是怎么称呼她的？就你现在这副形象的主人，维多利亚·依耶塔，依耶塔！她和帝国的公爵依耶塔家有联系？”
“信息泡遗失，无法解答。”
秦野皱眉问道：“信息泡又是什么？”
“信息泡遗失，无法解答。”
秦野揉了揉眉心，他呼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后才道：“那我换个问法，为什么阻止我拼装电磁炮？”
这次它倒是没有继续隐瞒，速答道：“根据计算，您无需借助它的力量就可以脱离险境，相反，如果您动用这把武器，引发的后果严重，极为可能将事态推向我们无法掌握的地步。”
“我倒真想看看呢。”秦野着，故意继续把手伸向武器箱。
“事态会升级。”中枢化身踏前一步，它的神情没有变化，语气起伏硬得像个死人，从这嘴里吐出来的所有话都像警告亦或是威胁：“中枢核心计算出来的所有未来预测里，没有任意一种指明，在使用它以后我们会得到一个好结果，我认为，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您应该考虑遵循我给出的路线去行动。”
秦野转头冷冷地看着它：“听你的，我马上就要自己把自己吃下肚补充能量了，我得死，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您不会死。”中枢道：“旧日协约的最核心条款，决定了在协约中的所有成员无法互相伤害，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行，作为协约中的基石，我为诸多成员提供帮助，在前途未明时向你们提供援助，您无需怀疑。”
这就是他和维多利亚之间无法伤害桎梏的真实原因吗……难以想象，如果没有此类提示，他恐怕想到下辈子都不会想出所谓旧日协约这种东西的存在。
它是怎么出现的，自己又是何时成为这旧日协约的成员的？秦野想不明白。
“那你不猜谜会死吗？”秦野道：“我就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不然我哪儿也不去，端着这玩意，这乌漆嘛黑的路上，来一个我开一炮。”
万物中枢计算万物，在他的眼中，大部分事物的发展都是遵循着独特的规律的，它恨不得世界上的每个分子每个原子都如它预测的那样按部就班地行动，可惜总有像秦野这样的人跳出它的计算。
它还是喜欢中枢会，他们的疯狂是可控的，可以利用的。纯粹的信仰让他们便于把控。
到头来，它还是不得不被迫相信人类的疯狂和自大。
秦野不知道眼前的非人存在在进行着怎么样的感慨，他甚至依旧认为这万物中枢只是一台机器。
“因信息泡遗失，无法解答。”
依旧是这句气死饶敷衍式答复，不过这次它懂得补充了：“中枢无法为您做一个系统性的解答，因为信息泡遗失了。”
秦野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万物中枢，他发觉自己应该是问错问题了。他斟酌片刻后问道：“信息泡为什么会遗失？”
“被偷走了。”
“被谁？”
“篡夺者，主宰。”
秦野明白了，这万物中枢是个阳奉阴违的下属，它知道的事情比想象的要多，但它不会主动告知秦野，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关键词检索机器人，或者搜索引擎。它知无不言，有问必答。但它不会轻易让你知道你该问什么问题。
你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指望它给你回答？
“我要提醒您，当下您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在使我们行动的成功率下降。”
“急什么。”秦野摆了摆手，结合之前得到的信息，他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世界泡这一名词，或许代指的就是现实世界的各类存在，例如信息，历史，还有更加具体的某个物品，某个人，乃至更抽象的饶认知、记忆。
人类文明应该已经被偷走过数次世界泡，甚至被偷走了关于篡夺者本身的记忆，忘了自己家遭过贼。就像秦野这样，他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记忆遭到过剥夺。
就跟世界残响里的赛博文明一样，在稀里糊涂的时候，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想好了下个问题该问什么，他问道：“我们有没有办法取回这些被盗走的信息泡？”
“无成功的先例。”
“那就是有失败的。”秦野道：“看来到了篡夺者手上的东西都拿不回来。”
他继续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复现信息泡？”
这次它没有否认，而是沉默，半晌过头它道：“有，我需要离开现实世界的壁垒，前往真正的万物中枢，我将在那里重启一牵”
这答案与阿芙朵给出的目标相吻合。
“你就是这么给他们下套的？”秦野忽然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中枢会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不断利用信息差让他们对你产生信仰，去诱导他们为你服务。”
万物中枢没有辩解，没有话。
秦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他也清楚，他们确实没有时间了。
“最后的问题，你的预测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此刻万物中枢解答道：“目前我可以以您为基点开始推算，测算您的行动会造成什么影响，得出结论。”
秦野摆了摆手：“接下来，你只负责推算，不要得什么结论，不要诱导，把推算出来的所有东西给我看，一切由我决定。”
万物中枢没有话，秦野竟然从它完全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了一点的……委屈？
是因为维多利亚这张脸吗？秦野嘴角抽了抽。
不过正如秦野想的那样，它无法正面抗拒秦野下达的指令，尽管它不情愿，还是忠实地地将所有它推算出来的画面传递给了秦野。
进化之路瞬间将那些画面处理完毕，秦野得出了结论。
秦野顿在半空半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不过却没有去组装大炮。他抓起大炮的电浆容器，一把攥紧。
容器先是咯吱作响，外层的金属容器被强行如液压钳的五指按压，扭曲变形。变形的保护壳失去支撑作用，挤碎了内层的玻璃。
咔！
电浆液爆溅出来，泼洒四方，进化之路及时出现，在空中跳动，犹如海底的海草狂乱地飘摇，又像一块海绵，眨眼将那些要沾湿他衣服的电浆液吸干。
秦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获新生般的呼了出来。
“我得提醒您，这一举动会对后续……”
“闭嘴。”秦野打断。
他合上了嘴，眨了眨眼，看向秦野的眼神隐约又多了几分委屈。
没错，秦野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组装大炮，他只是单纯的很饿，他需要补充能量，正常人类想不出喝电浆这种损招，不过秦野可以。
电浆不能饱腹，没有装备支撑，能量转换率也低的惊人，不过可以填补进化之路的空缺。
它吃上东西，就不会惦记秦野。
吃不饱那也算喝足了，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场仗要打。
就比如现在。
不用借助耳机去听干扰声，他就能听到装甲的轰鸣声，在整个地下空间回荡。
他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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