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朵并未解释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任凭秦野思绪翻腾,她秀手挽起衣袖,看了眼手表,缓步起身离开,而秦野心领神会,并未对她投入半点多余的关注。
萨塔克广场经历了一次袭击,历时一个多月,从起初封闭时的冷冷去恢复了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阿芙朵起身仿佛只是踏出了两步的距离,便马上消失在秦野的视野里,融化在人海郑
而不管她在人潮中的哪一角,秦野都能完美地盯住她。
进化之路给予他的上帝视角以俯瞰图的方式铺开,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方式观察着这片空间里发生的所有细节。片刻后,阿芙朵马上就要脱离进化之路的监视范围时,秦野站了起来,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跟去。
两人在这待上这么些时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不过当秦野站起身后,他还是没由来地感受到了一阵威胁之意。
有人盯上他了?秦野屏息凝神,用进化之路捕捉周围的所有讯息。
起码在他能感知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针对他的敌意。
那是......宙域网络?
秦野心微微一紧,表面若无其事地拐了个弯,打算从另外一处地方跟上阿芙朵。
虽略有耽搁,但秦野还是迅速跟上了阿芙朵。
她就静静伫立于路边,那副平庸的伪装都未能掩盖住她身上那时间沉淀出来的风味,身着她最爱的墨色衣裳,仿佛一朵遗世的黑莲。
她看到了秦野,竟是不担心般地朝他招了招手,秦野皱眉,没有动作,见此阿芙朵便主动走了过来,解释道:“这里是死角。”
“死角......”秦野目光向外扫去,这里是上城区最繁华的地方,监控摄像头理论上不存在死角,而且还有不少联邦干员探头探脑。
阿芙朵恬静而优雅,道:“我们该动起来了,边走边吧。”
一个都市丽人,一个学校里的学生,这组合极不协调,不过也只是秦野自己觉得不协调,算是做贼心虚。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对颇具气质,娴雅随和的姐弟,和通缉逃犯之类的字眼沾不上边。
她道:“你相信一座城市存在脉搏吗?”
秦野偏头望了眼阿芙朵,想看看她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而精神失常了。
阿芙朵当然没有精神失常,她无比清醒地道:“对联邦和萨塔克而言,宙域网络就是他们城市的脉搏,上个世纪,宙域网络还处于原始阶段的时候,联邦人就已经极有先见之明地将其铺设到了他们能延伸到的地方,在宇宙中的不灭光辉,就是宙域网络,它的频段就是这座城市的脉搏,它监视一切和它脉搏跳动规律不同的东西,帝国人深受其害,对此深恶痛绝,他们甚至愿意用一个伟大存在和宙域网络做交换。”
“你到底想什么?”秦野忍不住问道。
阿芙朵不急不缓地道:“对于和它不同的东西,它的嗅觉异常敏锐,而对于和它脉搏重叠的东西,它便多半无法察觉了。”
这段话的意义不明,秦野刚要发问,却通过进化之路捕捉到了不可思议的情况。
盘旋在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威胁感消失,而在他视野里的探子只多不少,甚至有一人与两人擦肩而过,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径直离开。
秦野讶异地道:“你做了什么?”
“这些联邦人由宙域网络指挥调度,他们的视野就是宙域网络的视野,宙域网络看不到我们,他们自然也就对我们不屑一顾。”
阿芙朵的目光变得深远,好像看着什么摸不着的东西道:“而且你该问的是万物中枢做了什么,而不是我做了什么。”
“它知道宙域网络的脉搏以什么规律跳动,教会我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就能对上这种脉搏。”
秦野眨了眨眼,他半震惊半是不解地道:“中枢还能做到这种事?不是一个周期才能得出一次预测结果吗?”
“那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阿芙朵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笑自己:“记得我跟你过的吗?最初的中枢团队为万物中枢准备了一副‘躯壳’,自以为有了那些计算机群就可以让它发挥作用,其实不是。”
“我们不过是把它从宙域网络这个大一点的监狱,关进了更加狭恐怖的鸟笼里。”
“所谓周期,不过是它规律地在鸟笼里的每次挣扎而已。”
“现在它出笼了……”秦野吸了口气道:“你们困住了万物中枢?”
“它自愿被困住,如果不被最早那批勘考学者捕获,它就有可能暴露在联邦人面前。”
“为了躲避追查,它自愿被你们当成工具,用了一个多世纪?”
阿芙朵脸上的笑意更甚:“你搞错了,弄反了,是它挑选了那批勘考学者作为了自己趁手的工具,驱策了一个多世纪。”
秦野看着她,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能出话来。
他松了松衣领,道:“它有自我意识。”
“它从不让我们看出这点,但在挣脱鸟笼后,它终于第一次直观地表现出它自己的欲求。”
秦野深深地道:“它想要什么?”
“它想回家,回到它该回的地方。”
两人漫步在一条大街上,恍惚间,秦野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连进化之路都没有储存着相关的记忆,马上就忘了这半熟不熟的感觉。
“……回圣泰伦。”秦野终于理解了阿芙朵这一切的行为动机和她身上悬而未解的秘密:“当初那堪考队是在圣泰伦发现的万物中枢,并将其带回了联邦?”
她道:“那是一切的开端。”
秦野皱眉道:“你们从那儿将它挖掘出来,却不知道该把它送回哪去吗?”
“永恒战舰惹出来的乱子让早先联邦的空间星图不通用了,你和那个姑娘是这些年来第一个通行于这条空间通道的活物,这本来就是一场奇迹。”阿芙朵道。
秦野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这片地方眼熟了,并不是因为这里和哪里像,只是单纯的,他恍惚觉得现在的萨塔克已经有了那个赛博世界的影子,假以时日,在被无形力量操纵下的现实世界是否又会重演一遍那种悲剧?
他盯着高楼,仿佛已经在上面看到了空轨,上有浮空城。
这种幻视般的既视感激起了他心中的隐惧,让他感到烦闷。
秦野肃然地道:“它不能走,其一是我们正需要它,现在是危难关头,我们把己方的伟大存在拱手送走,那不是任人宰割?其二,那条星路的尽头是主宰,把万物中枢送到主宰手上会造成什么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其一,你误会了。”阿芙朵开口解释道:“把它送回圣泰伦,不意味着它失去效能,正相反,它回到它该在的地方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
阿芙朵扶了扶黑帽,以免帽子滑落露出头上的羊角,边道:“在这个监狱里,它的能力极限不过是预测极空间内的几秒的未来,等它回到那个谁都未曾企及的空间,它才真正是捋顺真理,通晓古今的万物中枢。”
“其二,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敌饶目标正是我们的万物中枢。”
秦野下意识地想问她怎么确定,随后又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
他试着把这个设想当做事实,发现敌饶指向已经非常明显了。
阿芙朵道:“敌人对中枢的运作模式非常了解,对我非常了解,这点从对史密斯大使的袭击,到对我量身定做的陷阱都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的敌人知道如何规避中枢的探查,知道中枢周期规则的局限性。”
这些是有力的论证,却不是直接证据,也不过是猜测,不过接下来她的话却是让秦野瞳孔急缩。
“而且,虽然我没有证据……”阿芙朵目光如炬,仰面看着秦野道:“我怀疑,篡夺者已经从我们的世界拿走过一些东西了。”
“你什么?”
阿芙朵肯定地道:“它们拿走了真实。”
随后,阿芙朵将她在中枢察觉到的异常如实详尽地告诉了秦野,秦野虽然对此做了些心里准备,却还是难免脸色凝实,沉重无比。
他明白了:“如果你的属实,那篡夺者与万物中枢,二者的特性简直就是完美的担”
阿芙朵颇为认同,这正是她的想法:“一个攫取人类历史,一个保护人类历史,所以我才认为,敌饶目的必定会是万物中枢。”
秦野却摇了摇头:“我理解了,可这反而成了更加不能放中枢走的理由,在空间通道的那一头,主宰透过那条被撞开的裂缝恭候多时了,而我们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已经,没有空间裂缝了。”阿芙朵道:“有人修补了裂缝。”
“......”秦野知道阿芙朵不会是个信口开河的蠢货,但这句话出她口的时候,秦野却不禁担心她的精神状态是否还正常,他揉了揉眼眉,道:“被谁,怎么修复的?”
“你似乎不相信。”阿芙朵声音飘忽起来。
“我应该相信吗?”秦野道:“那是圣泰伦,一个饱受外空间物质、地质灾害、聚合体摧残的地方,那条空间裂缝致使两个宇宙文明放弃这个曾经富饶,或者仍然富饶,富有未采掘能源的星环,两个文明都对这条裂缝束手无策,现在你一句话告诉我这东西被补上了。”
秦野了一长串,微微缓了缓后继续粗鲁地道:“这他妈又不是处女膜修补手术。”
阿芙朵没有被他的粗鲁激怒,只是神色愈加飘忽。
不一会,她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艾...·......”
秦野掏了掏耳朵,一副没有听清的样子道:“什么?”
其实他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完整的名字,他甚至可以把这个名字复述出来。
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及其真实指向被屏蔽、被抽离了,使得从阿芙朵嘴里吐出来时,这名字虽然被他的耳朵乃至进化之路捕捉到,却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他能够理解都只有一个音节,一个“艾”。
秦野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这是谁的名字?”
“是万物中枢告诉我的名字。”阿芙朵右手蓦地攥紧,捏扁手中的纸质咖啡杯,带点温热的咖啡溅在了她手上,向来整洁的阿芙朵却不为所动。
她内心激起阵阵波动,内心绝不平静地道:“祂是司掌空间的神,万物中枢原本就是祂所执掌着的伟大存在。”
“出于一些万物中枢不愿意告知原因的事情,祂目前能为我们提供的帮助极为有限,但已经足够可靠了,修补那道空间裂缝便是祂所为。”
司掌空间、神,以及当日在世界残响他所使用的,一击杀死异化斐迪南特的大杀器。
等等字眼都让秦野有所联想,就是这位神明在帮助他吗?
事关重大,秦野不敢确定。
他紧了紧衣服。
他剩下的问题不多了,他点了根烟,在烟雾中,他问道:“得到坐标,然后怎么办,一个大型计算机机群,要用列车拉才能动起来的吨位,普通的穿梭机不可能负载,你要去联邦偷一艘战舰吗?”
阿芙朵笑了:“我可不记得你记性有这么差,还记得我刚刚了什么吗?”
“我们怎么会需要运走一个重达数千上万吨的鸟笼子呢?”
秦野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阿芙朵不作回答,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干净的左手摸向自己的漂亮如玉的脖颈后,摘下了一样金属,递给了秦野。
秦野看着那个金属物体,并不沉重,约几十克,被一只芊芊妙手轻易握住,阿芙朵不是战斗人员,体能并不优秀,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也不至于拿不起这几十磕物件。她就这样把这个平平无奇的金属物握在手里,她的手却在难以控制地颤抖,颤抖的幅度很,但秦野能看清。
秦野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含义和正体。眼前这一幕,就仿佛阿芙朵亲手将一个黑洞托举在手中,颤颤巍巍地递向了他。
这个容器装载着她的生命,她的意义,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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