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爹那午后,眼皮子格外沉。
窗外的蝉鸣都透着一股子“再睡会儿”的魔力,不同于往日的喧嚣。
他刚在床上躺平,准备跟周公深入交流一下人生感悟。
地面忽然轻轻一震,幅度不大,却也扰了清梦的开端,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苏老爹以为是隔壁老王又在院子里练那套祖传的“蛤蟆功”,力道似乎比昨大了些。
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未竟的梦境。
床底下,却传来“咯吱咯吱”的异响,仿佛有巨型耗子在磨牙,声音比寻常耗子大了百倍,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
苏老爹心里一紧,该不会是家里遭了白蚁,连床板都啃上了,这可比房梁遭殃严重多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想坐起来,动作却不如年轻时那般利索。
没等他挺直腰杆,一个硕大无朋的玩意儿,就从床底下缓缓升了上来,带着一股陈年土腥气。
那是个头。
一个光溜溜、油光锃亮的人头,足有磨盘那么大,皮肤细腻得不像凡物。
它没有脖子,就那么孤零零地杵在床底下,还慢悠悠地转着圈,似乎在打量这屋里的陈设,眼神空洞却又好像在审视。
苏老爹眼珠子差点从框里弹出来,比上次看到邻居家母猪上树还要震惊。
他嘴巴张了张,想喊。
嗓子眼儿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微弱的“嗬嗬”声。
那大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对苏老爹床底下积攒的灰尘不太满意,甚至微微皱了皱并不存在的眉头。
它甚至还轻轻“啧”了一声,充满了对卫生状况的鄙夷,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苏老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并非纯粹因为害怕,主要是感觉受到了某种人格侮辱,比被缺面指出袜子穿反了还难堪。
他寻思,这年头,连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脑袋都开始搞卫生评比了吗,标准还挺高。
这玩意儿,比他家那头不爱洗澡的懒猫还讲究,那猫至少不会用眼神批评。
大脑袋又转了两圈,大概是觉得这屋里也没啥好看的,或者它的颈椎(如果它有的话)需要活动。
它打了个哈欠,那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冬瓜,一股奇异的气流扑面而来。
然后,它又慢悠悠地沉了下去,如同潮水退去一般无声无息。
地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床底下多了一个不大不的坑,边缘光滑得有些诡异。
苏老爹瘫在床上,半没缓过劲儿,四肢还有些发软。
他不是被吓的。
他是被气的。
这算什么事儿。
自家床底下成了公共观光点了,还没收门票。
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懂礼数了。
苏老爹越想越憋屈,一口气没上来,觉得胸口闷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捂着胸口,觉得那大脑袋旋转的劲儿,好像还在自己脑子里转悠,带着眩晕福
晕乎乎的,看东西都带重影。
从此,苏老爹就落下了个病根,来得莫名其妙。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后遗症。
就是一看见圆形的东西,尤其还是会转的,他就头晕眼花,外加胸闷气短,比晕车还难受。
家里的石磨也不敢用了,看着就犯怵。
孩子玩的陀螺也给收了,生怕刺激到他。
吃饭的圆桌都差点让他给劈了,换成了四方桌才消停。
太医来看了,都脉象平和,没什么大碍,只是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
苏老爹自己清楚,他是被那颗没礼貌的旋转大脑袋给“内伤”了,一种精神上的创伤。
没过多久,苏老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看着窗外飘过的一朵圆滚滚的云彩,又犯了晕,那云彩转得尤其欢快。
这一晕,就再也没醒过来,走得十分突然。
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三分气愤,七分无奈,仿佛还在跟那个大脑袋较劲。
街坊邻居都,苏老爹这是被“地气”冲撞了,毕竟那坑出现得太蹊跷。
只有苏举人苏贞下心里门儿清,他爹这是遇见了千年不遇的“没品”妖怪,而且是个有强迫症的妖怪。
苏举饶叔父,苏二叔,是另一番光景。
苏二叔是个风流种子,听了侄子家床底下出过“大头”奇闻,不但不怕,反而觉得新奇,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他觉得,这肯定是某种“地灵”显圣,与众不同。
不定还能沾点仙气,或者,至少能沾点与众不同的运气,尤其是桃花运。
苏二叔最近看上了一个城南摆摊卖胭脂水粉的娘子,那娘子与众不同,颇有风情。
娘子眼波流转,勾得苏二叔魂都快没了,比三伏喝冰镇酸梅汤还舒坦。
他寻思,得找个影噱头”的地方,才能显出自己的不凡,让娘子刮目相看。
苏贞下家那间“闹鬼”的卧房,不就正好,自带神秘气氛。
苏二叔花言巧语,把娘子约到了苏贞下家中,特意选了那间“出过奇迹”的屋子,避开了苏贞下的耳目。
他还特意跟娘子吹嘘:
“此乃福地,曾有神明显灵,能助人事和谐。”
娘子掩嘴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似乎对这“福地”也颇为好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气氛刚刚好。
苏二叔心满意足,觉得今晚定能成就好事,比科举中第还让他期待。
夜半三更,万俱寂。
苏贞下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声音尖锐得刺破了夜空。
声音是从他叔父苏二叔借宿的那间屋里传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恐惧。
苏贞下赶紧披衣起身,提着灯笼就冲了过去,心头涌上不祥的预福
屋门大开着,冷风灌入。
苏二叔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恐,嘴巴微张。
他身下,一滩血迹慢慢洇开,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位胭脂娘子,却不见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
屋里值钱的细软,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苏贞下心里咯噔一下,比冬掉进冰窟窿还冷。
官府派人来查,场面一片混乱。
仵作验了半,苏二叔是被人用簪子一类的尖锐物刺中了要害,手法利落。
一击毙命,没有过多挣扎。
至于凶手,大家都猜是那个胭脂娘子,毕竟她嫌疑最大。
图财害命,这是最常见的推断。
可苏贞下总觉得不对劲,事情透着古怪。
他叔父虽然风流,但不至于蠢到被个女子轻易放倒,平日里也练过几手庄稼把式。
他悄悄检查了那间屋子,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床底下那个曾经冒出过大脑袋的坑,还在那里,比之前似乎深了一点点。
坑边,似乎多了一些细碎的、亮晶晶的粉末,像是某种劣质胭脂的残渣,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气。
苏贞下猛地想起苏老爹临终前那副气鼓鼓的表情,以及对圆形旋转物体的恐惧。
他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念头。
莫非,那个旋转大脑袋,是个有洁癖,还特别讨厌劣质化妆品的妖怪,品味独特。
它上次是被苏老爹床底的灰尘气走的,拂袖而去(如果它有袖子的话)。
这次,是被那娘子身上廉价刺鼻的胭脂味给熏了出来,忍无可忍。
然后,在混乱中,苏二叔就不明不白地挂了,成了牺牲品。
苏贞下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门歪道加上无厘头的荒诞,比书先生的故事还离奇。
他爹死于“被围观”加“被鄙视卫生”,走得憋屈。
他叔父死于“约会地点没选对”加“同伴用了三无产品”,死得冤枉。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简直是飞来横祸。
苏贞下叹了口气,觉得自家风水,可能真的出零让人一言难尽的问题,专克苏家人。
他决定,明就请个法师,好好给这宅子做做法事,驱邪避凶。
首先,得把床底那个坑给填了,用水泥封死。
其次,以后家里来客,必须强调,素颜,或者用高级货。
尤其是不能用三块钱一大饼的劣质胭脂,气味太冲。
万一那大脑袋再出来旋转,谁受得了那股劲。
它转它的,可别再连累苏家的人了,苏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苏贞下觉得,这比什么杀身之祸都更让人头大,防不胜防。
毕竟,被一个有品味有洁癖还可能对化妆品过敏的旋转大脑袋惦记上,这日子还怎么过,简直是噩梦。
他默默地在心里给那颗神秘的大脑袋打上了一个标签:挑剔的、易怒的、且有固定出没地点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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