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溟舟楫汇畴,九重春色满神州。
山河日月开新历,江海笙歌沸玉楼。
威耀九年,正月初一。
大宸帝国,京师,武汉。
南京沉醉,北京破败。
因为地缘的问题,还有日后拓展的方向,都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帝国的京师。
而作为地处要冲,为九省通衢,居下之中,制南北之衡,襟带江湖以锁钥四方,作为此时的京师,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玉阶积雪未消,映着宫灯与星月。
将这座下中枢铺陈成一片银白与金红交织的画卷。
陈望孤身一人,端坐于午门城楼之上的龙椅上,玄色冕服上十二章纹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十二道白玉珠旒静静垂落,在光与灯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威严的光泽
城楼之下,万家灯火如星汉倒倾,笙歌笑语随着焰火升腾,直上九霄。
正是威耀盛世最具象的脉搏。
帝国的心脏,正在这元日之夜有力地搏动。
这是威耀九年的元日,一个帝国鼎盛至极的夜晚。
一种浩瀚的寂静,却包裹着冕旒之下的帝王。
这寂静并非无声。
宫宴的雅乐、远处的欢腾、风过檐角的鸣响,皆依稀可闻。
这寂静,是御宇内、制六合之后,立于权力与历史绝巅时,所独有的一种旷然。
脚下这片从他手中重塑的江山过于辽阔,肩上这份自尧舜禹汤以来最沉重的担子。
以及那条被他亲手推开、延伸向未知寰宇的道路。
都在这极致的喧闹反衬下,凝结成冰封深海般的孤独。
陈望的眸光黯淡,明亮的光影都被他面前的冕旒所遮蔽。
十八载的岁月悠悠而过。
距离他登临帝位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
他已经开创了一个远迈汉唐的,真正意义上的盛世。
户部的禀报,下普查,人口已有一亿四千七百万。
四方捷报频传。
北方。
是去五年前才定名的“北海都护府”。
那片曾经被属于沙俄侵占的极寒之地,如今已插遍大宸帝国的赤旗。
整个北原,如今已经处于大宸帝国的日月的照耀之下。
都护府的邸报在三月之前便抵京,沙俄在连番的败绩退却,沙俄的统治者派来的使者,卑微的请求着议和。
内阁已经在和约之上盖上了红印,暂时约定了边界。
但是。
沙俄终究将会失望。
大宸帝国怎么可能止步于贫瘠的西伯利亚。
这不过只是临时的和约,一份让大宸帝国暂缓脚步巩固疆域的和约。
来自中原的流民与戍卒,正在那片雪原上建起一座座砖石的城堡,依托山川正在构建着帝国西进的桥头堡。
北原都护府的大军正在训练,无数经由大宸帝国陆军学院培训的年轻军官们,此刻正昂首挺胸,将目光投向帝国的疆域之外。
誓要赢取赫赫的功绩,如同昔日跟随着陈望百战问鼎的一众将校一般,立下赫赫的功勋,进入那高耸入云的千秋阁内。
西方。
西域在威耀七年,已经被胡知义领兵攻取。
衰弱的叶尔羌汗国根本无力抵御西进的虎狼之师。
西域都护府得以重开,胡知义成为了大宸帝国的首任西域都护。
西域都护府治所被设在了亦力巴里,也就是后世的一粒。
重开的西域都护府,几乎完全接管了叶尔羌汗国的地域,不仅重新控制了塔里木盆地与山南北,更将影响力重新投射至帕米尔高原以西。
都护府下辖六大都督州,驿道体系直抵巴达克山与费尔干纳盆地。
屯田军民的犁铧翻开了千年荒漠,让汉家炊烟再次缭绕于疏勒、于阗的古城之上。
戍守关隘的,是配备精良火器、适应高原作战的西域军团。
和硕特汗国已经臣服,锦衣卫正在不断的渗透,只等时机的成熟。
西域的军团的规模已经扩充到了十五万的规模。
丝绸之路的驼铃再度响彻敦煌至撒马尔罕的商道,比以往更加繁忙。
都护府不仅有着大量的驻军,更是迁去了数以百万计的农匠、医师、儒生,广建学堂。
有着辽东开拓的前车之鉴,当报纸宣布朝廷允许开拓西域之时,大量的民众前赴后继的前往各地的官府报名,意欲趁上开拓的东风。
东面。
辽东如今已经稳固,随着数以百万的移民涌入,辽东正发生着翻覆地的变化。
威耀元年之后,气候转变,一年比一年温暖,灾不再频发,各地皆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朝鲜王国在威耀二年的时候,便已经被大宸帝国吞并。
朝鲜的国王在高杰的安排之下,上书请求内附,得到了陈望的允许。
朝鲜被划为两省,设三司管辖,以行省制统管。
威耀四年,郑森领兵出跨海,集结十万大军,自朝鲜先登对马岛,而后南渡大海,攻入了日本九州与本州两岛。
承平了多年的德川幕府,仓皇之下集结军队,前往抵抗。
但是这一次,没有了海上暴风的相助。
在跨时代的武器和训练代差之下,德川幕府的军队根本没有办法战胜东征的大宸帝国军队。
郑森一路势如破竹,只用了短短的两年时间,便已经是贡献了日本的京都,俘虏了日本皇。
德川幕府也迎来了他们的至暗时刻。
德川的幕府成立,得益于关原之战的胜利。
而德川幕府的崩溃,同样也在是在关原。
又一场在关原的大战,彻底摧毁谅川幕府的军队。
德川幕府的将军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递交降表,宣布臣服。
陈望废日本皇,解散谅川幕府,化行省而治。
不过也因此激起了日本国内的激烈的抵抗。
但是抵抗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陈望没有丝毫的犹豫,下令以铁血的手腕镇压,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
日本国内的金银矿山正在不断的开采。
一船船满载着金银的海船,正顺着已经开辟出来的航道,运回神州之地。
南面。
东南亚的雨林与海岛已尽属大宸帝国的疆域。
缅甸的翡翠、暹罗的稻米、安南的香料,正通过新建的官道与定期航线,源源不断输入中原。
越南、暹罗、缅甸先后在南征军团的铳炮之下臣服。
拥有风帆战列舰五十余艘的南洋舰队,常驻马六甲与吕宋之间,掌控着东西大洋咽喉。
威耀二年的三月。
荷兰人让出了大量的利益,甚至和西班牙人联合起来,又收买了大量的海盗,集结了由战舰与武装商船改装的战舰一共二十二艘,联合殖民地的四百余艘战船,在马六甲决意抵抗。
与曹鼎蛟率领的南洋舰队在海面之上爆发了激战。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曹鼎蛟带领的南洋舰队取得最终的胜利。
当二十七艘载炮五十门以上的风帆战列舰一字排开,并且炮火齐鸣之时,一切的喧嚣都得以平静。
时隔两百余年,中国又重新取得东南海洋的主导权。
并且因为东南诸国的臣服,大宸帝国得以在后世的印度洋,现在的西洋,拥有了大量的入海口。
这些港口,也成为了大宸日后西进的桥头堡。
而在更遥远的东方。
浩瀚大洋的另一端。
大宸帝国的远征舰队,凭借超越时代的风帆战列舰与经过严格训练的陆战队,已在名为“北殷洲”与“南殷洲”的辽阔海岸建立了大量的据点。
将占据在殷洲之上的西班牙人赶去了更远的地方。
最新战报称,东征军团已在“金山”地区稳固立足,并与当地诸多土着部落建立了联系。
西班牙的军队在节节败退。
亦如他们在1648年,也就是威耀四年之时,欧洲战争的彻底战败。
三十年战争的彻底的事败,使得西班牙王国的王室彻底的破产,也彻底的衰落,根本无暇顾及美洲的情况。
所以当大宸帝国的军队登陆之后,西班牙只能是不断的拖鞋与退让。
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再开启一场战争,哪怕一场局部的战争。
他们已经失去了远征的能力。
而退位的隆武帝,被陈望封到了南殷洲的北部,重新建立了明国。
当然国号不再是大明,而仅仅是明。
朱律键也不再是皇帝,而仅仅的明国的国王。
朱律键上月也送来了书信。
信中并无怨怼,反而详细描述了那片土地的肥沃、资源的丰饶,以及……西班牙人殖民体系的脆弱。
信的末尾,这位前朝皇帝以一种复杂而感慨的笔触写道:
“……此间地广阔,美不胜收,王师所至,土人箪食壶浆,西夷之军脆如累卵,此实赐之后苑也。”
陈望缓缓闭上眼,那萦绕在耳边的笙歌乐音逐渐开始的变得遥远。
陈王脑海中浮现的,是北海的暴风雪、西域的戈壁孤烟、东洋的惊涛骇浪、南溟的潮湿瘴气,以及殷洲那片完全陌生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莽荒大陆。
如今的大宸帝国就像一头被催熟的巨兽,筋骨强健,爪牙锋利,食欲……似乎永无止境。
内外已无强敌,但扩张的惯性,以及他内心深处那份“普之下,莫非王土”的终极野望,正推动着这架战车继续隆隆向前。
辽东、西域、南洋、殷洲、东瀛五处的开拓和战争,催生了大量的战争贵族。
他们因为战争而晋升,因为开拓而获利,因为商贸而兴盛,因为拓疆而富庶。
越来越多人被海外所吸引,一份份报纸,使得所有的人都极具欲望。
军队与新晋的勋贵、开拓者们,渴望着更多的土地、功勋与财富。
但是国内的反战之声也开始出现,不过终究都淹没在了鼎沸的议论之郑
陈望的心绪平静,他并没有国势的鼎盛而被冲昏了头脑。
蒸汽机经过不断的研究,已经逐渐开始投入到实际之郑
但是要想将其彻底的转变成火车、轮船这些动力运输行业之中,还有许多的关卡需要越过。
如果不造出火车,不造出轮船。
那么大宸所能强力控制的疆域终究还是太了。
帝国的扩张,再过几年就要到了极限。
向西拓展的道路,已经遇到了沙俄、萨法维、奥斯曼这些庞大的国家。
而今。
陈望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这历史转折的平衡点上。
星光璀璨,银河流溢。
夜风清冷,陈望的心绪平缓。
国家在建立之后,正在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是正常的现象,所有的制度都绝非是彻底完善的。
都需要进行不断的更改,不断的改良。
这些,陈望都很清楚。
陈望合上了眼帘。
下压在他的肩上,未来担负在他的顶上。
万钧的压力,让他很多时候都不敢松懈,亦如往昔南征北战之时。
他太累了。
他是大宸帝国的皇帝。
但是。
他也是一个凡人。
时间。
过去的太久了。
久到他对于往昔的征战,记忆已经开始了模糊。
久到他对于很多的过往,很多的人事开始了忘却。
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曹文诏对他的器重。
忘记了在陕西之时的如履薄冰。
忘记了孙传庭对于他的深深期望。
忘记了卢象升在贾庄之时的血泪。
时间的力量。
太过于恐怖。
回首往昔,恍若隔世。
不过,内阁已经重建,越发的完善。
那些从学院之中毕业和重修的大臣们,已经帮他分担了许多,让他有了许多的休息时间。
事必亲躬的皇帝,其实并非是一个好的皇帝。
陈望同样也犯过很多的错误,他需要有人来帮助他。
日后的帝王,也同样需要。
陈望静静的靠坐在龙椅之上,在清冷的夜风之中,享受着这难得安宁。
只是这份安宁终究是不能长久。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陈望的闭目眼神。
陈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阶梯的位置。
午门的城墙之上,是护卫着他的禁军,足有上千人,绝不可能让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他所在的位置。
“太子执意上来,让我们不要告诉陛下这件事。”
身后的阴影之中,一道轻微的人声响起,解除了陈望的疑惑。
陈望眉头微蹙,但是很快又随之散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而后又不自觉的笑了一笑。
陈望重新闭上了眼睛,重新假装正在养神。
那道轻微的脚步最终越靠越近。
缝隙之间,陈望看到了陈烈的身影。
“哇!”
稚嫩的童声响起。
陈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想要配合一下,假装被陈烈所惊吓到。
但是长久以来的经历,却是让陈望难以做到。
他在尸山血海之中,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心绪起伏,怎么又会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大喊吓到。
“果然,还是吓不到阿爹。”
陈烈的红彤彤的脸蛋上,显出了一丝沮丧。
陈望淡淡的笑了一声,向着座位的旁边靠了一靠。
陈烈没有半分的迟疑,便已经是爬上了陈望所坐的龙椅之上,和陈望坐在了一起。
“阿爹不在寝宫休息,为什么跑到了午门上啊。”
陈烈大大咧咧的坐在陈望的身旁,有些疑惑的问道。
陈望凝视着陈烈忽闪忽闪的眼眸。
他并没有回答陈烈的问题。
“烈儿。”
“你看这万家的灯火,是不是与上的银河一般?”
陈烈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城,又抬头看了看上的星海,懵懂的点零头。
“阿爹跟你讲个故事……”
“讲一个,如果没有我存在的故事……”
陈望的声音在午门之上缓缓的响起。
时间悄然流逝。
色渐明,旭日将升。
陈烈已经睡在了龙椅之上。
他的脸上留着两行泪痕,他的眉宇紧蹙,他的双手也紧紧的攥紧成拳。
陈望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陈烈的身上。
左右的近卫抱起了陈烈,微微躬身缓缓的退了下去。
陈望站在城楼的栏杆之前,俯瞰着重新归于寂静的皇城,而后缓缓的解下了腰间的筚篥。
哀婉悲凉的筚篥再一次响起。
陈望仰望着渐明的苍穹。
随着最后一丝余音没入初白的旭日之间。
陈望也放下了手中的筚篥,喃喃轻语道:
“九衢灯火连星斗,四海春潮共岁年。”
“自是升平多乐事,笙歌岁岁绕尧。”
“胡尘曾蔽中州月,万舰鲸涛裂故檐。”
“惟余孤客知兴废,独对山河纪岁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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