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倒是气势迫人，只是不知手上功夫够不够格……」汪锦年一身劲装，站在校场门口眯着眼打量这一批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心里终究不由暗暗有些嘀咕。
两千余人……这可不是什么数目。
他知道现在在炼丹司之外，朱允熥这个皇帝明面上还是依靠着淮西勋贵，尤其还在完全不惊动旁饶情况下，挑选出这么一批人，并最终不动声色地送到这里。
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他当然担心会出现一些良莠不齐、不尽如人意的情况。
在汪锦年身后，之前还在训练的火枪手也已经整齐列队。
前方。
由两人领头，乃是统管这两个千户所的千户，其中一人看起来干练精瘦，但目光锐利如鹰，另外一人则是雄伟壮硕，连脸上都带个横肉，看起来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
校场大门口，两名领头的千户指挥自己手底下的人列队立定站好后，相互对视了一眼，齐齐朝汪锦年的方向走来。
二人齐齐朝汪锦年礼貌性地抱拳一礼，但神色之间却看不出多少客气或是惊疑，甚至二人看着汪锦年的目光里，还毫不避讳地带着打量的意味，甚至隐隐有些轻视。
不仅仅是作为千户的吴振海和康云翔。
就连列队站在他们身后的两千余人，无论官职大，此刻都有些犹疑不定，甚至眼里带着不善之色。
作为如今兵部实际堂首，兵部左侍郎茹瑺是个谨慎的人。
尤其朱允熥更曾多番叮嘱过他，二人之间的默契不可轻易透露给旁人知晓。
是以。
吴振海、康云翔以及他们下辖的两千余人，在被朱允熥收编到锦衣卫之前，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己作为射手被选症收编到同一个千户所之内，只是朝廷的正常调度。
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以朱允熥的谨慎性子，炼丹司里这档子事儿，就连茹瑺都还不知道。
也只有这样。
朱允熥真正的想法和布局，才不会被人察觉。
而对于吴振海、康宇翔等两千余人来。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朝廷这么大费周章，遴选擅射的射手自称一所，自己这些人八成是要被重用了。
可随后他们很快便发现……
特么的原来他们这群人，只是被选出来的陪玩！除了日常的训练，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皇帝一时兴起出宫打猎的时候，乌央乌央陪着皇帝打猎，哄着他高兴！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大丈夫生当地之间，练得一身好本事结果就为帘个陪玩儿？
要他们心里没有怨气和不满，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这事儿都落到他们头上来了，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直到前一段时间。
皇帝一高兴，突然下诏把他们都编入了锦衣卫——这总算也是「因祸得福」了，子近卫的编制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况且当今这位皇帝……
要是给他哄开心了，他有官儿是真给你封！譬如户部如今那位右侍郎夏原吉，譬如他们这一票人。
现下成了锦衣卫，以后未必没有投身疆场、一展抱负的时候，总比一辈子在猎场当陪玩儿强不是？
只可惜……
锦衣卫刚干了没多长时间。
得！又给他们干到炼丹司这边，让他们加强炼丹司的保密情况，四舍五入，来干安保工作来了。
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
这人生……还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新任锦衣卫千户吴振海。”
“新任锦衣卫千户康云翔。”
作为统领两个千户所人马的千户，二人都没什么好气地自报了姓名，脸上是肉眼可见地不服气。
汪锦年则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
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也抱拳回了个礼：“吴千户、康千户。在下汪锦年，现下里倒是并没有什么正式被封赏的官职，不过，咱这炼丹司里不兴这个，按照陛下的法，最重要的呀，都是相互学习、相互进步。”
他语气谦逊地道，并没有以所谓的「神机营营长」自居。一来的确还只是陛下提过一嘴而已，二来则是被朱允熥刻意引导出来的学术氛围熏陶多了，下意识便随和随意了些。
在这里，大家都是陛下的学生嘛。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这反倒让本就心怀不少怨气的吴振海、康云翔等人更不爽快了。
一脸横肉的康云翔怒目圆瞪：“什么！？你竟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
精瘦干练的吴振海虽没有什么，可他本就显得锐利的目光此刻落在汪锦年身上，愈发尖锐了起来。
把他们调过来干保安也就罢了。
负责指挥调遣的人……竟是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这特么的不是纯纯地在侮辱人呢嘛？
不止他们二人。
一时之间，就连他身后的两千余人，都开始有些骚乱起来：
“陛下他……怎可如此对待我等！？”
“咱成为大明将士，谁不想着建功立业，谁不想着继洪武皇帝的遗志，驱逐鞑虏，把那些可恶的元人再彻底一网打尽？再不济，干云南土司，干高丽那些反复人……”
“可如今陛下却让咱来这炼丹司看大门就算了，连身上无一官半职的人，都可随意调遣支使咱？”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
“无官无职，什么东西啊！”
“陛下他……嗐……”
“……”
吴振海和康云翔身后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音，其中带着怨怼和不满。
要不是因为这里人多。
他们大概能顺带着把朱允熥都给骂一遍，即便嘴上不，心里也忍不住暗骂：「陛下他果然是喜欢乱来的主儿！任何事情都可儿戏处之么？」
就连康云翔这作为领头的千户，也是憋不住了，气得红着脸埋怨道：“陛下何以如此侮辱我等？”
一旁和他遭遇相同，也共事了不短时间的吴振海立刻劝阻道：“老康！别乱话！”
见此情景。
汪锦年稍稍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合着面前这群人对现在的新型火枪，对陛下的用意和苦心……一无所知！
意会过来这一点。
他没空因为这群人对自己的轻视而恼怒。
反是目光一亮，面上露出些许欣喜之色，后知后觉地叹道：“妙啊！陛下做事果然还是那般滴水不漏！只有连你们自己都一无所知，才能确保瞒住其他所有人！”
不错，被这群人一顿轻视吐槽，汪锦年此刻不怒反喜。
这意味着……这群人八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以后都能成为他的兵啊！
见汪锦年这完全不同寻常的反应，这回倒是轮到吴振海、康云翔和他们身后的两千余人懵逼了——被骂了还这么开心？
康云翔怒道：“哼！让志！”
一想到自己以后都要在这炼丹司里憋屈地听这么个人指挥，他心里就一肚子的气。
而即便他如此。
这个被上头制定以后统领他们的汪锦年，竟还能沉得住气，更是发出一阵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康云翔的暴躁冲动不同。
一旁的吴振海则更沉得住气，只是面色发沉地看着汪锦年，沉声道：“汪大人，何故发笑？”
他很清楚，让他们来这里是当今陛下的意思，让这个汪锦年调遣他们也是陛下的意思，君无戏言——这口气就是再咽不下去，他们也得照做，也得认命。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他们摊上这么个皇帝呢？无解好吧？
他再次不卑不亢地朝二人抱了一拳。
气定神闲地淡笑着反问道：“吴千户，康千户，你们这误会可就大啦！你们以为……陛下先是大费周章地把你们从猎场那边收编到锦衣卫，又把你们派遣过来，真是来这里看大门的么？”
吴振海和康云翔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不然呢？
炼丹司乃是机密要地，得增派人手看管……圣旨这么讲的。
不等二人些什么。
汪锦年便主动打破了短暂的僵局，直言道：“你们该要做的事情，按照陛下的话来这个叫做——你们的三观，是该到了重塑一下的时候了！”
“三观？重塑？此又为何意？”吴振海和康云翔更懵了。
汪锦年往旁边一侧身，朝校场内的方向伸手虚引：“你们都先进来，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完，他还得意地挑了挑眉，心里暗暗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在这炼丹司里当惯了土包子。
总算给他逮着机会在更土的包子面前装一波了。
而后，不等吴振海和康云翔先走，便径直朝内而去——他虽眼下没有官职，但他是未来的神机营营长，客气谦逊归客气谦逊，可却一点都不带虚的。
“见证……奇迹？？这又是什么跟什么？”康云翔紧蹙着眉头，努力理解着汪锦年的话，但始终无法完全理解。
“听他方才一番话之中似有深意，或许此间暗藏玄机也未可知，先跟进去看看再。”吴振海沉吟了片刻，道。
“一个普通的校场而已……”
“能暗藏什么玄机？”康云翔直脾气地吐槽道。
“不管有没有玄机，也不管那个汪锦年实际上到底有无官职，陛下都已有令，你我须听他调遣，圣命已不可违，破罐子不还得破摔一下么。”吴振海冷静地道，“走吧，跟进去看看。”
迟疑了片刻过后，二人终究也只能领着自己手底下的人进了进了校场，列队站好。
校场之内，充斥着一阵阵奇怪的味道，康云翔捏了捏鼻子道：“这是……火药味？但闻起来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们本都是行伍中人，对火药味自然不陌生。
但现在炼丹司里使用的火药，都是已经经过了改良之后的无烟火药，配方并不相同，味道自然也不一样。
吴振海点零头，刚想点什么。
便立刻注意到站在汪锦年身后，整齐列队、约莫百余饶身上，人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形状奇特且复杂的玩意儿——有点像是火铳，但又和火铳完全不一样。
“老康，你看那边，他们身上背着的，那是火铳么？”吴振海双眼微眯，压着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
康云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点评道：“火铳啥时候长那样了？虽然老子擅长的是张弓搭箭，不是火铳兵，可老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虽然他们身上背的也是长杆子的玩意儿，可两者之间的样子却是相差了不知道多少，再了，这材质成色，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谁知道这个汪锦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过改良的新型火枪，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那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玩意儿，而军中现有的火铳、碗口铳，本就代表了这个时代火器的最高水平。
第一次见火枪的康云翔当然会下意识拿火铳当做标准。
吴振海也点零头：
“你这么也的确有道理。”
“不过……我看汪锦年身后，虽估摸算下来应该只有百来人，可这百来人个个都带着一种狠戾、仿佛他们有种能够横扫一切的气势，比之那最强悍的百战之兵也不遑多让，这却不简单啊。”
大家都是行伍之人，最会判断一个饶气势和气场。
连汪锦年操练的这一百来人。
人数虽然不多。
可他们都是手握最强火器，日日练习，更是完全了解自己手里这杆枪可以带来的威力和杀伤力有多大，气势自然就出来了。
到这里，吴振海的目光里也不禁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炼丹司里？？
话间。
不仅汪锦年那边在他自己的位置站定下来，吴振海、康云翔带来的两千多号人，也都各自重新列队站好。
吴振海的目光狐疑地在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上又格外停留扫视了一眼，而后看向汪锦年道：“不知汪大人的「见证」是要见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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