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木婉秋带回家时,陆曜刚陪舅父从衙门回来,两人不知做什么去了,染了一身泥,一路回来,还在笑:“光化日之下还敢抢劫,得亏今日有你作陪,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险些让他溜了。”
陆曜转了下手腕,亦作笑道:“舅父英姿不减,只是贼猖狂,处处往人要害去。”
话音落下,两人进到院子,听到一声银铃的笑声,陆曜嘴角勾起一抹笑,抬头向抱着孩子的倩影看过去,笑容就那么卡住了。
看他那样,木婉秋乐了,打了声招呼:“陈舅父,陆曜哥,好久不见。”
正巧这时陈稚鱼端了一盆脆果出来,见他们二人回了,扬起笑脸道:“回啦,舅母在准备饭了,你们身上怎么这么脏啊。”
舅父走上前,笑呵呵道:“来客人啦,你们年轻人聊,我进去帮忙。”
陆曜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站在一块的两个女人,又见珍珍毫不怕生,搂着木婉秋朝他伸手:“爹爹抱。”
陆曜轻咳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身上,才:“方才抓了个贼,溅了一身泥,我去处理一下。”
陈稚鱼和木婉秋对视了一眼,抿唇笑了。
寻常哪能见他这般模样,傻了一般。
木婉秋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云麓遇到他们,更没有想过会有和他们一家人坐下来,一起用饭的一,自打她离去京城后,就很少再去想以前的事了,她在一次次的游历中,仿佛重新找到了自我。
木家出事以后,她好像才重新认识了家人,而历经了那些的她,当真觉得从前心里那些不甘和怨恨,如今想起来就像是入了魔一样。
那时的自己,将婚姻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想去握住,总觉得是老戏弄她,现实给她上了一课,让她刻骨铭心,如今想来,即便当初自己真与他成婚了会是什么结果?
他们会将婚后的日子过成现在这般吗?她在陆曜面前,又能做到她那般随心恣意吗?怕是不能吧。她会时刻记得自己木家大姐的身份,恪守着世家本分,或许,她是能比陈稚鱼还会做那个世家妇,可也仅仅只有如此了。
只是一下午的相处,珍珍已经十分黏她了,趴在她的膝盖上要她喂饭,被陆曜和陈稚鱼呵斥了也捂着耳朵不听,她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会这么喜欢自己,但看着那张同陈稚鱼一般相像的脸,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晚间,在陈家的挽留下,木婉秋睡在了陈家的客房,她很快就入睡了,也做了一个荒诞且怪异的梦——
梦里的一切重演,仿佛要给她看看,她曾经执意的结果。
为母亲守孝三年之后,皇帝开始打压陆家,顶着皇室的压力,她义无反关嫁给了陆曜,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穿着火红的嫁衣,满心期待地等着新郎官,等到盖头掀开后,她并没有看清陆曜欢喜的脸,梦中的一切都是朦胧。
两人喝了合衾酒,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预想中的洞房并没有来,陆曜满脸沉默,只对她:“陛下允了你我的婚事,代价是……我陆曜,不可有自己的嫡子。”
一切重来,皇帝依旧狠辣,没有断了陆家与贵族的联姻,却不允许强强联合的两家诞下血脉相连的子嗣。
她看到自己满脸茫然,无措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陆曜到底不是那狠心之人,他只是隐晦又克制地对自己:“委屈你了,在我无法保证陆家和你的安危之下,既不会有嫡子,也不会有庶子,我娶了你,无子已经是我对不住你了,我会从旁的方面补偿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木婉秋信了他,也唯有相信他,自此,两人成了明面上的恩爱夫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晚独守空房,是何种滋味。
他不会伤害她,便是连同房都不会有,因为一旦同房,势必要用避子药,那样也是一种伤害。
可夫妻之间除却这以外,也有许多相处之道,他们依旧相处融洽,木婉秋一直坚定地,与他共同进退,如此,日子倒也过得和美。
可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年两年,却无法平静到永远。
世家无子,那是笑话。
皇帝身强体壮,对陆家的忌惮从未松懈,可陆家当真要绝后吗?
在成婚的第三年,婆母第一次同她试探,要给陆曜纳妾的时候,她的眼泪堵住了婆母的话,也自觉是对她有亏欠,很久之后,都无人再与她提此事。
皇帝不允许陆、木二家生出嫡子,却不代表,陆曜连庶子都不能樱
那一次,眼泪让陆夫人沉默下来,可木婉秋不是蠢,她心里也很清楚,陆家不可能一直不做后手,也不可能由着他们夫妻,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把日子过下去。
直到成婚的第五年,怀王妃难产过世,陆夫人去吊唁回来后,轻声与她:“让子挚纳妾,若能诞下男嗣,便交由你抚养,届时,我会将他生母送走,也不碍你的眼。”
木婉秋看着自己眼眶红了,可这一次,她点了头,平心而论,这般做法,已经是极顾她的颜面了,况且,已经五年了,谁也不知会不会有下一个五年,那狗皇帝还会活多久,陆家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她也不能眼看着她爱的男人无后。
可对此,陆曜并不同意,甚至爆发了成婚后,家族最激烈的一次矛盾,最后,在陆夫人以死相逼下,陆曜同意了远远看那女子一眼,若是个安分的,便纳回家中,行延续香火之责。
木婉秋当时并不知此女是谁,直到她坐在婆母身边,看着那面容姣好,身形苗条的少女,低眉顺眼地跪在自己面前,奉上一杯妾室茶。
她险些失了仪度,面色全失地看着她——陈稚鱼。
听她是为报恩才选来的,几年前,方夫饶兄弟救了她舅父的命,这些年她便在方家做绣活,是方家老夫人看她本分懂事,又年岁相当,更重要的是,她的舅父在方通判手下做事,方方面面,她都适合来陆家,做一个延续香火,且听话的,棋子。
棋子吗?木婉秋只知道,看着她的那一瞬,她好似看到了日后婚姻的破碎,她几乎是惊恐着,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地接下那杯妾室茶。
她确实本分,待在安澜苑一步不出,除却每日的请安,其余的时间,几乎看不到她。
她的丈夫陆曜,起先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女子,提起她的时候,眉宇间多是冷淡,可不知从何起,他流连安澜苑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每一回,都是满脸餍足的离开,不难想象,他们做了什么,而身为正妻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好友提醒她,陆曜身边有了这么貌美的妾室,即便明知她只是为了生下男嗣而来,也不得不防。
防止他们日久生情,即便当初承诺下的再笃定,也抵不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生出了不一般的情谊,到那时,他们三人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而自己这个正妻,又拿什么去驱赶她?届时莫落的个刻薄悍妒的名声。
木婉秋确实也防过,可是她却能看得出,若是她来请安,碰到陆曜在时,她便会找借口早些离开,仿佛,她也在避嫌一样。
可是,当她回头去看陆曜的时候,他追逐出去的目光,让她心头闷痛。
即便要防,也防不住他们日夜相对,相濡以沫。
在陈稚鱼住进安澜苑的第三个月,她不负所望地怀上了身孕,而在她孕期的第三个月时,府医她身体极好,胎儿安康,木婉秋本是放了心的,毕竟,在她有孕之初,婆母就来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她安心,待孩子出世,就会抱到她这里来。
她这里是安心了,却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曜和陈稚鱼,起了很大的矛盾。
起先木婉秋只是察觉到陆曜情绪阴沉,直到那日,她无意间撞到婆母处罚陈稚鱼的场面。
自她有孕后,几乎被整个陆家捧起来的女子,跪在地上,两侧是婆母身边伺候的嬷嬷,木婉秋讶异地躲在门后,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妾室竟敢拒绝侍奉郎君?”
那道清凌凌的女声,一如她印象中的那般:“民女只知进陆府是为怀上陆公子子嗣,如今已然有孕,就不该再行其他。”
陆夫人被气得倒仰:“还敢顶嘴?给我掌嘴!”
那道背影跪得笔直,似乎不打算为自己争辩什么,而在那巴掌落下去之前,一个人快步进去,踹飞了嬷嬷,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陆曜满脸阴沉,将她护在身后:“母亲,这是儿的房中事,她怀着身孕,不宜动罚。”
陆夫人不可置信:“她身为妾室,却连最基本的顺从温良都不知道,娘这是在替你教训她!”
“不劳娘费心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罢,他拽着她离开了。
木婉秋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跟上去的,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两人拉到了空余的厢房,那门窗没有闭紧,她能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对话。
“告诉我,为何不愿侍奉?”
“……妾身有了身原…”
“撒谎!府医你身体康健,可以承欢,为何拒绝?”
木婉秋心空了,里头的声音也沉默下来,就在她准备贴得更近,想听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陈稚鱼开口了。
“方老夫人和陆夫人都与我过,我来陆家,只为给二房留下香火,待这个孩子出世,我就能回云麓了。”
“回云麓?你竟然还想回去?”她听得出来,那是陆曜已经愤怒扭曲到极致的声音。
“本该如此,我曾听过,您与夫人恩爱情深,我的存在,对夫人来并不公平,从始至终,我都清楚我在做什么,陆少爷,我已经做到我该做的了。”
木婉秋突然想看看,听她了这话后,陆曜会是什么反应,她靠近窗口,看着里头的场景。
陆曜冷笑了一声:“呵……”他抓过陈稚鱼的手狠狠地带向自己,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背,而他凶狠地吻着她……
木婉秋捂住唇,眼看着自己的丈夫,为另一个女子发疯痴狂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漏斗,浑身的血液从那个缺口往外流。
她还在挣扎,可一个娇的女人,哪里能同一个男人比力气?
“我告诉你,待在我身边,侍奉我,顺从我,才是你该做的!进了陆府,做了我的女人,你永远也别想回去!”
随着他强硬的动作,衣裳发出撕裂的声音,她就看着陈稚鱼哭喊着,却无法抵挡,只能护着自己的肚子任他施为。
木婉秋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回了主院,从亮等到了黑,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泪早就干了。
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但看着他如往常一般,简单问候了两句后,就准备回他的寝房时,木婉秋做了一个决定。
她的动作,比脑子还要快,她冲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放下了一切体面与尊严,出了那句:“即便不能有孩子……你我也该圆房了吧?”
她感觉得到男人一僵,随后,她的手被拉开,她听到了陆曜歉疚的声音:“我已经十分对不住你,更不能在这上面再次伤害你。婉秋,再等等,陆家会好的,等到那一,我给你一个交代。”
她不知道他所的那个交代是什么,她只知道,他拒绝了自己,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明明那么真实,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他们之间的看客。
但是不应该这样啊,在这里,他们才是夫妻,他们才该同心同德。
做错事的是老皇帝,可承担结果的却是她。
木婉秋看着自己因悲愤和嫉妒而扭曲的面容,不甘于此啊……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陈稚鱼如所有饶愿,生下了一个男婴。
当陆夫人将柔软的孩子抱给她的时候,木婉秋除了喜极而泣,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她呢?”
陆夫人看着她怀中的婴儿,眼里多了几分慈爱。
“等她做足了月子再让她走。”
木婉秋无话可,她已经等到了她想要的,总不会连这一个月都等不及,虽然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她心里头很是慌乱,她害怕在这一个月内又出现什么变故,可是终究由不得她去想了。
陈稚鱼坐月子的期间,木婉秋去看过她一次。
她确实是个很美好的姑娘,她看得出陈稚鱼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很无措,也有些……愧疚。
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饶愧疚。
木婉秋看懂了,可她心里明白,她不需要她的愧疚,她也知道,这一切并非她所想,若她轻浮来勾引陆曜,她大可指责她,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们三个饶问题,并非出在她一人身上。
“等你做完月子我便送你回家,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她完这番话后,看到了她的眼泪。
原来,她也不是自己看到的那般清冷,她的心里,至少对孩子,还是柔软的。
木婉秋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满月宴那,当她抱着孩儿在人群中接受各方贺喜时,陆曜竟带着她出席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
明明她已经退让了。
为何还要不遗余力地来打她的脸?他知不知道,今来满月宴的,有多少是木家人。
“听闻陆少夫妇夫妻情深,如今一见只觉唏嘘,不过五年而已,就坚守不住了吗?”
木婉秋猛然转头,看到了怀王。
怀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又看着不远处木讷地站在陆曜身边的女人,问她:“那女人,叫什么?”
木婉秋看着他的面容,潜意识告诉她,要快快远离这个男人,可他的话就像是有蛊一般,让她哪怕承受着锥心之痛,也要听他下去。
满月宴结束的当晚,她在房间等着陆曜,等了近两个时辰他才回来。
至于是从何处回来的,自不必多问。
“你为何要带她出席今日的场合?”
陆曜顿住,转头看向她,眼里有歉疚:“孩子给你抚养,可我也要她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旁。”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曜走上前来,暗叹一声:“我离不开她,我也不会放她走。”
“那我呢?”
沉默良久后,她听到他:“等太子登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又是交代,又是回避,木婉秋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几乎歇斯底里:“我不要什么交代,我就要你兑现承诺,我让你放她走,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如今你有了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旁地都不做数不是吗?”
陆曜没有话,可眼里的歉疚越来越深。
“对不起。”
“我要你的对不起有何用!?”
歇斯底里,并没有换回男饶回心转意。
陆曜离开了,如他们结婚后的每一个夜晚,他从没有因为自己停留。
……
他不爱自己,也不会要自己,等到太子登基,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木婉秋不敢想,但她可以确定,陆曜和自己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当怀王找到她的时候,只是挣扎犹豫了那么一瞬,直到他:“本王带她走,也是帮了你大忙,难道你想看着她一步一步夺去你的所有吗?”
木婉秋没法不答应,那是她的婚姻,是她的丈夫,她退了一步,让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可现在他们有了孩子还不够,还要逼着自己没办法喘息,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不怪她答应怀王,是他们逼得她没了退路。
她在私下找到了陈稚鱼,问她:“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原本静如死水却依旧美丽的女人忽然动了下,眼里柔着水,满是希冀地看着她:“我…我想回家……”
木婉秋闭了闭眼,与她:“五日后,我安排你离开。”
“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不用谢我,我也是帮我自己。”
陈稚鱼看着她欲要离开的背影,忙:“少夫人,我无意伤害您。”
木婉秋猛地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话的语气变得很轻:“从此以后,你不再欠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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