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你有何立场代她们谢我
透过打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院子不算大，围绕着院子只有几间破旧屋子，但整个院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是您来了。”那开门的娘子约莫三十来岁，清清瘦瘦的，一身浆洗的泛白的衣裳收拾地齐整妥帖，甚至鬓发间还簪了朵红粉色的月季花。
瞧见门外的公玉淳，十分欢喜，又忙请道，“实在辛苦您了，前您送来柴还有些没用完呢。若是不嫌弃的话，进来吃杯茶吧？”
公玉淳却摆手拒绝：“多谢王娘子好意，我便不进去了，被旁人看到对娘子们不好。”
他话才完，那王娘子正欲开口，却注意到他身侧的阿璀和白芥子几人，不免问起：“这几位娘子是……”
公玉淳遂往后退开一步，先朝阿璀介绍道：“这位是问心院的王娘子。”
又向她介绍阿璀：“这是关娘子她家中人。我与关娘子是旧识，关娘子听问心院的诸位娘子们，故而想来探望。”
待他介绍完，阿璀往前一步，朝那王娘子笑道：“王娘子安好。未曾提前招呼，便请公玉郎君带我过来，实在冒昧了，还望王娘子莫要见怪。”
“怎会？关娘子言重了。”王娘子也朝阿璀还了一礼，“关娘子同安。”
因有阿璀这么个不请自来的生客，那王娘子便再次请几人进院喝茶。
阿璀笑应，带着金樱子和白芥子便进去了。公玉淳犹豫片刻，也随之进来，但进来后却将本就开着的门又往两侧推了推。
这是公玉淳的光明心思，不愿瓜田李下被旁人诟病，更不愿伤问心院十来位女子令名。
阿璀冷眼瞧着他此举，不免心里也有赞许之意。
王娘子请他们几人于院中坐下，又往里面招呼一声，便有另外两个十来岁的娘子出来。
那两人显然也是认得公玉淳的，都与他打了招呼。
而后大约又见着有不认识客人在，那两位娘子显然略愣了片刻，似有些不自在，也勉勉强强上前来见了个礼。
然后要去烧些茶水来，便又进去屋里了。
王娘子有些歉意地朝阿璀解释道：“碧娘和四娘年岁，不太懂事，平素见人也害羞，关娘子不必在意。”
“怎会？瞧着两位娘子也才十二三岁模样，年纪还呢。”阿璀挪了挪有些瘸腿的杌子，想寻个能保持平稳的角度，并不甚在意道。
“可不止十二三岁了，她们两个都快十六。”王娘子在地上找了找，寻了块破瓦片，给阿璀垫伶杌子，继续道，“以前吃不饱，长得慢，这两年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还能找些活计做，勉强能吃饱肚子，这才略长开了些。”
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这问心院里面住了几位娘子？”
“我们有姐妹十七个，都是偶然的缘分遇到一处的。”王娘子道。
阿璀又多问了几句，才知道这里面十七个人，除了三个五十来岁的大娘，还有方才两个十来岁的碧娘和四娘，余下的便多是二十来岁的娘子们。
她们多是战乱后失去了家，从各地逃难路上遇到的，最后机缘巧合下勉强在金陵城落了脚。
也有饥荒年的时候，被夫家赶出了门，无处可去的；也有夫丧子亡，想要自立，却被恶人盯上，勉强逃生来的。
当然也有两个是去年才自己寻来的，而那四娘却是年初时，王娘子她们去卖自己织的布的时候，从外头捡回来的。
确实都是些孤苦女子。
知道的事情更多了，阿璀却反而觉得自己更加力微，好像除了给她们些银钱，帮她们添置些东西，自己能做的也没什么了。
从前的那些宏远志向，此刻竟然显得这般可笑。
饱下百姓之腹，暖下百姓之身……
下百姓？
是哪些下百姓？
这些女子们，在下百姓里面又能占得几分？
从来心生怜悯，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无能为力。
临走的时候，阿璀本想着给王娘子她们一些金银，但王娘子却固辞不受。
最后阿璀便只能借口想给家里买些布，问她们将余下的还未卖出去的布匹都买了来。
不过她们也就那么两台不知从何处淘来的老旧的织布机，能有多少存布？
便是都买了来，也还不到一贯钱。
最后便又借口见她们挂在那边的帕子花样新颖特别，绣工极好，遂想请她们帮忙绣个物件。
其实阿璀哪里知道绣花纹样有什么精致特别的地方，更别提分辨绣工好坏与否了，她自也没怎么学过针织女工，不过是寻个借口给她们留下了二两金。
阿璀与她们道别，各抱了匹粗布离开，就连公玉淳也帮忙抱了两匹。
公玉淳发现好像这位关娘子自知道问心院中那些女子的遭遇之后，情绪似乎便不太对劲，好像异常沉默些。
待出了问心院，公玉淳觉得她大约也没有心情再去逛逛寺院或者去寻先前的那家布庄了，遂也未再提此事。
而是直接帮忙一起将她才买下的布匹送到外边她们的马车上。
几匹布装上马车，阿璀转身欲与公玉淳道谢告辞。
公玉淳却朝她叉手见了一礼：“关娘子心善，淳代问心院娘子们谢关娘子。”
他弓着腰，阿璀没瞧见他了什么，好在金樱子与她以口型转述。
但其实无需金樱子转述，她也能猜到公玉淳了些什么。
阿璀忙扶住他，勉强笑起来：“你与她们也是萍水相逢，你有何立场代她们谢我？”
公玉淳一愣，自己与问心院的娘子们也才认识不久，好像自己确实没什么立场代她们谢，一向言谈利落的他，当下竟然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这个问题了。
阿璀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些，有风自巷子里吹过来，扑面而来的是初夏的和暖。
她道：“公玉兄若想为她们谢，那便一举登科，待得功名在身谋得实职……也莫要忘了你今日为她们谢时的心诚。”
她道：“百姓活得不容易，而女子更加艰难，愿你往后能为她们多谋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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