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槛，苏蔓蔓忽又驻足，回眸浅笑：“对了，听闻瑾殿下近日剜心取血，卧病在床。白姑娘既这般闲，不如去榻前伺候汤药，莫要让人钻了空子，自己到头来，只落了一个瑾王妃的名头，日后日夜煎熬，悔不当初。”
阳光下，她笑靥如花，却字字如刀，剐得白婳祎体无完肤。
旁人听闻，各个面露惧色，眼神复杂地望着白婳祎。
被那样审视嘲讽的眸光打量，白婳祎心中窝火，蓦然起身，呵斥道：“苏蔓蔓，你莫要仗着陛下赐婚，得意忘形，便胆敢四处口无遮拦？”
“哦！”
苏蔓蔓回神，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儿，心情莫名舒畅，“上次周老夫饶寿宴上，有人肆意投毒，大理寺卿寻到购买毒药之人，乃有江南口音的男人。”
她眼神犀利，扫过一众贵女，重新落到白婳祎身上，“据传，那男人是京中某府邸的奴才，各位姑娘回府，不妨排查一下，免得惹祸上身？”
整个花厅中，死寂一片。
唯有苏蔓蔓的声音，响彻耳畔，“听闻白府管家冯旺，操着一口江南口音，白姑娘为了避嫌，回头还需好好调查一番，免得窝藏罪犯，受人连累。”
“你……”白婳祎想反驳，奈何心中发虚，一时被噎住，脸憋得通红，不出话来。
苏蔓蔓不愿多费唇舌，转身便走。
桃红疾步跟上，声音里带着雀跃：“看姑娘方才怼那白姑娘，真是大快人心！”
她眉眼间尽是畅快，转瞬又染上忧色，“只是姑娘这样直接点破，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个词用得妙！”
苏蔓蔓驻足，伸手轻刮桃红的鼻梁，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单凭冯旺一口江南口音，定不了罪。既然抓不住把柄，不如打草惊蛇，引蛇出洞，逼他们自露马脚。”
“姑娘真是玲珑心！”
桃红揉着鼻尖笑弯了眼，“咱们不如往湖边凉亭去？待会经过男宾席外头，祈王殿下若瞧见了，定会跟来。”
“机灵鬼！”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向湖心亭走去。
不料才行数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扬声唤道：“安澜郡主请留步。”
苏蔓蔓回身望去，只见花径深处转出一名黛青色襦裙的少女，疾行至跟前停步，落落大方道：“臣女乃驰将军府嫡女驰水谣，日前方才返京，与京中贵女皆不相熟。见郡主性情爽朗，心生向往，不知可否与郡主结伴同行？”
话得这般坦荡，倒叫人不好推拒。
“我们正要去前边凉亭品茶观鱼，驰姑娘可愿同往？”苏蔓蔓含笑相邀。
“求之不得！”
三人沉默行至凉亭，早有国公府婢女备好茶点伺候。
驰水谣挥手屏退左右，目光却落在桃红身上。
桃红警惕地回望，寸步不离。
苏蔓蔓轻笑：“桃红，去外边候着。若见殿下过来，让人备些浓茶点心。”
“是！”桃红不情不愿退下。
亭中只剩二人对坐。苏蔓蔓轻呷一口茶汤，方开口道：“驰姑娘特地支开旁人，是有话要单独与我？”
“安澜郡主……”驰水谣眸光复杂地凝视她，“近日听闻郡主诸多事迹，心生敬佩。只是……”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声线渐低，“陛下既已为郡主与祈王殿下赐婚，郡主可知殿下他的身子……”
她紧盯着苏蔓蔓的神情，试图窥探些许端倪。
然而对方只是平静地回望，眉眼间不见半分波澜。
驰水谣抿了抿唇，终是压低声音道：“若姑娘当真是玉面仙君，应当知晓，多年前殿下征战中毒之事。那毒极为刁钻，虽保住性命，余毒却始终未能清尽。”
“驰姑娘多虑了。”
苏蔓蔓轻搁茶盏，瓷杯碰出清脆声响，“初见殿下时，我便知他身中奇毒。”
迷幻林中那张溃烂的面容倏然浮现，她语气却依旧平淡，“此毒确实棘手，好在经过这些时日调理，殿下体内毒素已祛除七七八八，再不会危及性命。”
驰水谣面上先是绽出喜色，旋即又凝住：“莫非是因郡主为殿下解毒，陛下才会为你二人……”
“呵呵……”
苏蔓蔓不待她完，便轻笑出声，鬓边步摇随之轻颤，“驰姑娘以为我挟恩图报？那你觉得，祈王殿下是任人摆布之辈么？”
“我……”驰水谣一时语塞。
确实，那个男人从来冷心冷情。
当年父亲救他回府，她衣不解带照料许久，他却始终疏离。
即便父亲有意撮合，他也从未给过她半分眼色。
“若殿下只是为报恩……”她话音未落，忽闻亭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一袭湛蓝色绣金丝暗纹锦袍的男子阔步而来，人未至声先到：“寻得这样清静的好地方，也不知会我一声？”
夜墨径直入内，目光先将苏蔓蔓细细打量一番，语气里带着嗔怪，“听又有人给你气受？原该在周老夫人处多待会儿，等我来接才是。”
自然落座在她身侧，他就着她用过的茶杯仰首饮尽，喉结滚动间带出几分慵懒：“刚处理完政务赶来，饿得慌。”
“让桃红备了茶点，应当快到了。”苏蔓蔓执壶又斟一杯，指尖轻轻点他手背，“空腹饮茶伤身，等会先用些点心。”
“好。”他捧杯望她而笑，眸光温软如春水。
仿佛亭中再无他人。
从他进来，她的眸光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如此热情洋溢的人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
当看到他捧起她的茶杯，毫不介意喝茶时，她心中的惊叹达到顶点。
从前，他是如何洁癖之人。
她照顾他时，不心倚靠在他的软榻旁睡着，被他发觉时，他当下变脸，命缺她的面将软榻扔到院中劈柴。
他避她，不，是避任何女人，如蛇蝎。
可对眼前的女子，却这般例外。
驰水谣袖中的手渐渐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静默良久，她终于起身行礼：“臣女参见祈王殿下。”
夜墨仿佛方才注意到她，目光淡淡掠过：“宴席将至，方才见驰将军正在寻你。”
逐客令下得毫不委婉。
驰水谣面色白了白，屈膝道：“臣女这便去寻父亲。”
转身时裙裾旋出僵硬的弧度，恰见石阶旁一株春海棠被风折断了枝桠，零落花瓣碾入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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