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重新开业,虽然不及新开业时隆重盛大,但依然是宾客云集,表面看来,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连环爆炸的影响。
“你怀疑秦曼串通乐乐谎?”走到正厅门前,南娜回头望一眼化妆间,秦曼还在留里面没有出来,“你自己也杀人爆炸这么大事儿不能是她干的,这不是正好吗,别再咬着不放了,或许是外人呢。”
“可外人怎么会知道,要拿你的号码来引我上钩。”我摇摇头。
南娜抿着唇想了想,眼神飘远了一阵,忽然问我:“你在那茶园的时候,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姑娘?”我一愣,“你怎么能怀疑到她头上?”
“那个苏姑娘,”南娜不答我的话,自顾自的接着道,“她是不是有身儿紫色的晚装,露着半边肩膀,还怪好看的。”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更加觉得奇怪了。
“我看呀,你就别再替张先生操那些闲心了,”南娜冲我身后抬了抬下巴,冷哼道,“都留给她操心吧。”
我蓦地回过头,张家泽正从身后走来,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完全恢复了伤前的姿态。
只是衬衫外多加了一件暖灰色西服马甲,不知是为了照护后背的伤疾,还是只因为今色阴沉,他觉得冷。
而偎在他身旁的,果然就是苏旖慕。
尽管舞厅里常见的舞客几乎只有男人,但事实上喜爱跳舞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民国第一夫人蒋四太太,就非常喜爱舞乐。
只不过介于视听,女人是不大会出入舞厅的,通常只是参加私人府邸里举办的舞会。
但也偶尔有像舞厅开业这样的庆祝活动,她们会作为舞伴,陪同先生出席。
苏旖慕是不是爱跳舞我不知道,自从上次在嘉泽会馆不欢而散,我就再没见到过她。
原本想等我与张家泽撇清了关系,再好好向她解释一切,没想到昨晚刚刚算清你我,今张家泽就带着她来大都会了。
“陌。”苏旖慕见了我并不惊讶,只在经过我身边时轻轻笑道。
“苏姑娘…”我一时也不知该什么才好,只能看看她,又看看张家泽。
他唇尾含笑,目光柔和,就如当日我在牡丹会上见到他们一般。
两人并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正厅。
“陌。”南娜学着苏旖慕的语调叫我一遍,十分不屑的“啧”了一声。
正厅舞台前方仍设有贵宾席,普通台桌则是环绕各个舞池摆放,台上的南洋乐队演奏着一曲十分欢快的音乐,头顶的彩灯也加快了旋转的速度,缤纷的光束穿梭着打亮挂满花板的金色带状饰物,与磨砂玻璃地板下闪烁的霓虹交相辉映。
舞台上演出的舞女兴致极高,连节目交替的空隙都让人几乎抓不到。
对于舞女来,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是处在半红不红阶段的舞女,更是竞相登台,使尽浑身解数演出自己拿手的节目,以求能引得某位贵客注目。
如果每一位贵客都是一个可能红遍花国的机会,那么这样的盛会,机会便是平日里的十倍。
甚至是等候登台的舞女,也不再悠哉的坐在舞池一旁等候席的高脚凳上,纷纷摆出曲线玲珑的身姿,眼含秋波审视着身边往来的舞客。
花国里有关舞女一步登嫁入豪门的传闻很多。
比方去年上海花国皇后竞选夺魁的舞女,据样貌并不算是特别出众,但身姿很有文章,并且这名舞女相当聪明,她为韧调,入行三两年来一直名不见经传,却在暗中苦练舞技,学精了西洋话和东洋话,独独看准花国皇后竞选的机会,在百花展上大显身手,一鸣惊人,随后夜夜走红,日进斗金,住进了花园洋房,成为了商权政要争风吃醋的理由,也就理所当然摘得了花国皇后的桂冠,并从此走出风月场,嫁给了一位富商,名利双收。
但事实上大多数舞女穷极一生也走不到这一步,却又离不开这洋溢着富贵奢华气息的安乐窝,只得心怀希冀,苦苦挣扎。
我和南娜站在正厅角落里,遥遥望着舞台,我并不希望红遍花国,而南娜已然红遍花国。
那位周老板就算是人还未到场,也已经提前买了南娜整晚的钟时,以免她与别人揽腰扶肩,四目相对之时,再生情愫。
“整嚷嚷着要跟张先生划清界限,这下你开心了。”南娜像条滕蔓软软攀在墙壁上,勾勾手指招来一名服务生,从他手中的托盘里取了两杯洋酒,好死不死还非得咬着唇角拿笑眼撩拨他一下,“要我这张先生也真是的,你们这样过命再过命的情谊,他怎么换就能换呀!”
那看尽红尘百态的服务生,竟也顿时被她撩红了脸,低下头快步躲进了人群郑
“我们现在也一样还是过命的情谊啊,”我有些同情的望一眼那服务生,“又不是过了命就非得厮守一生不可,咱俩这样不好么。”
何况这原本就是一切应有的样子,张家泽在苏旖慕身边,我远远看着他们就好。
“只见新人笑,谁听旧人哭,”南娜摇了摇头,塞了一只酒杯给我,“哎你俩谁算新人,谁算旧人?”
“那你呢,”我随口反问她一句,“有了周老板,陈先生哭了吗。”
“呵,他怎么会哭呢!”南娜仰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明媚的笑开来,“我是他手下的舞女呀,我红了,有老板愿意大把银子买我的钟时,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呢。”
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彩灯的光斑正巧从她脸上游走,那明媚的笑脸随之暗了一瞬。
我忽然没由来的感到自己大约问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赶紧低下头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举到唇边打算陪着她抿一口。
刚触碰到杯口,南娜便伸过手来,猛地一抬杯底,整杯酒灌进了我的嘴里。
我不常饮酒,只知道这酒很烈,一路燃进了心底,不知是不是与昨晚同一种。
“你干什么呢!”我抹着唇角溢出的酒水,咳了两声。
“张先生陪你喝就行,我陪你你还给我端架子呀!”南娜笑得像一串银铃响,伸手又问身边的服务生要来两杯酒,“张太太要让给别人做啦,现在不喝等什么!”
着她又是一仰头,喝空了酒杯。
但我总觉得,她的酒,并不只是要陪我喝的。
周老板想必是事务繁忙,直到深夜才肯现身,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南娜灌了多少杯酒,看见他时简直感激得快要哭出来。
“你行不行?不行就先回家去!”南娜红着脸推了我一把,倚进周老板怀里,“反正还没有人买你的钟时。”
“我的车停在公园大道,若是需要送你,就叫服务生先点泊车灯。”周老板这话,大约只是为讨好南娜。
我晕晕乎乎的摆了摆手,又点点头,开口话也是一片含糊不清的声音。
周老板看不分明我的意思,便塞了一块停车牌在我手里:“你若是用车,就自行让服务生替你亮灯,若是不用,就把号牌交给门童,让他转交与我。”
“得,回去吧,别睡在路上了啊!”南娜扔下一串笑声,挽着周老板钻进了舞池。
我的意思是想不必了,我自己可以,但这周老板急于和南娜跳舞,哪里还姑上理会我。
只好再把停车牌交给门童吧。
我甩了甩头,摸着墙壁往外走,只觉脚下一步比一步轻飘。
刚走下楼梯,胃里就是一阵翻涌。
我连忙捂了嘴,左右看看,朝着离我最近的后门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后门直通后巷,我趴在墙边吐了个昏地暗。
从中午开始就压在云里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个透,我仰起头,深深吸一口清澈潮湿的空气,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
心赶紧回家,可吐完之后浑身软塌塌的,一迈开步子整个人就往下坠,我也顾不得墙壁还湿着,身子一斜靠了上去。
就这样一个人从舞厅里往回走,万一遇上个心怀不轨的人,我连跑都没有力气跑啊。
醉酒的舞姐孤身夜行遇上暴徒,在上海的各大报纸上可是屡见不鲜。
我捏了捏握在手里的停车牌,还是让周老板的车送我一程的好。
可要叫服务生亮泊车灯,还得再爬回二层去,要么就得绕到前门。
我望一眼巷子里,后巷里没有什么灯光,只有门框上镶着一圈暗红的彩灯,还有高处的霓虹。
幽长的巷道两侧堆积着黑乎乎的杂物,路面隐隐泛着水光,爆炸时跟着我们掉落的一地碎物早已清理干净。
夜风从巷子里吹出来,带着雨夜特有的味道。
要绕到前门,还不如我直接走到公园大道去吧,反正我手里有停车牌为证,路程上也多少近一些,能少走一步就少走一步。
我强打起精神,挺了挺脊背,抱着胳膊,摇摇晃晃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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