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靠在一栋商座面前,商座正门的牌匾上雕着“嘉泽会馆”四个描金大字,十分气派。
胡队长刚才不是送他回府上么。
我披上外套下了车,四下看看,指着头顶的牌匾问:“你就住在这里?”
张家泽也从车上下来,朝着车窗对开车的警员道:“转告胡队长,改日我会再行向他道谢。”
“是,张先生您保重。”警员行了礼,调转车头离开。
他这才斜眼一瞟我:“当然不是。”
完他便向会所里走去。
当然不是那你又进去干嘛?
不过我本来也只是那么随口一问,他住在哪里,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他走进去了,我也就不必再跟着他。
“张先生,”我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那么我先告辞了。”
“你去哪里。”他回过头来,这话字面上来看像是疑问,但被他出来不知为何却更像是在否定。
听来就好像“你哪里也不能去”。
“送都送你回来了,当然是回坤荣茶园。”我有些不满的嘀咕。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自己一定是又冒犯他了。
只见张家泽脸上的表情,再一次扭曲起来,但这一次没能持续太久。
他舒了口气,微低了头,缓步朝我走过来。
直到贴得我很近,他才停下来,眯起双眼看着我。
他的面色在会馆的灯光下显得很苍白,声音也透出了虚弱。
“你不是,替我包扎伤口。”
血迹染红了他半边袖子。
严格来,我并没有过那句话。
我是打算,不过半途中便被他自己打断。
嘉泽会馆占了三层楼,一层中式餐厅,二层雅间,三层客房。
大厅里值班的经理一见浑身是血的张家泽,赶紧跑着迎上来,还没顾上开口,张家泽就又一摆手打发他下去了。
后来我们偶尔起这一晚,张家泽还依旧会感慨万千,他他一生中受过最大的两次屈辱,都在这一晚。
第一次,是一个女人因为同情他怕冷,要把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还给他。
第二次,是一个女人,她送他到霖方,所以要走了。
最大的屈辱,就连后来,被一个女人踢下了床,也比不过。
我跟在张家泽身后一路走上三层,进了一间精致的一居室套间。
套间客厅改成了办公书房,墙面打着一排宽大的红木书柜,柜门上钉了一面鲜亮的旗子,黄底红边,中央刺着一条升龙。
坤荣茶园的伙计曾提过一句,张家泽原本是旗人。
旗人大多生活在北方,这旗子我认得,是满洲八旗的镶黄旗。
镶黄旗属八旗上三旗,听旗下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那么照这样看来,张家泽还果真是大户人家出身。
一进门,张家泽便几步走到书桌前,转身倒进了皮质软椅里。
见他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我也就连忙找进浴室里,准备好毛巾打来水,替他清理伤口。
走到他身边,把水盆放在桌上,我俯下身叫他一声:“张先生…”
“嗯…”他应了一声,只微微皱了皱眉。
我想他是失血过多有些脱力,便自己动手去解他衬衫的纽扣。
刚解到第二颗,他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你叫我什么?”
“张先生啊。”我被他吓了一跳,脱口便答。
“不对…”他微张了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我,“之前在船上,你叫我什么?”
还是“张先生”啊,不然我还能叫他什么。
我和他距离很近,他这样的看法让我有些浑身不自在,便想往后躲。
谁知他见我要躲,握在我手腕上的手用劲儿一收,就拽得我向他倒去,再想直起身,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勾上我的后颈。
“我问你,”他附在我耳边,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气流,钻进了我的耳朵,“在船上,开枪之前,你叫我什么?”
“张家泽!”耳边一痒,一阵酥麻瞬间流遍全身,我连忙用力推开他,一个劲儿地揉着自己的耳朵。
对了,那个时候因为一时情急,我也是这样叫他的。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靠回软椅里,似乎是很满意的扬了扬嘴角。
那不过是我的一句抱怨而已。
我忽然发现,这个饶记忆力,好像非常的好。
“你的声音,我觉得很是熟悉,不留神便相信了。”他并没有等我答话,只是自顾自的了下去。
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可在我听来,却是字字掷地有声。
我想起陈之扬昨晚曾过,张家泽不常听戏,不像他那样能够轻易的听出端倪。
但事实上,他太看了他家主子。
张家泽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一直以来所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他并不是简简单单就会让我们糊弄过去的人。
我看着他一颗一颗解开剩下的纽扣,脱出受赡手臂来。
那伤处是一个圆形的孔,外侧的皮肉呈现着一圈死黑,血流还在细细淌出。
我愣了愣,随即猛地一把将手里毛巾捂在了他的伤口上,惊声叫道:“张先生,你这是枪伤啊!”
我并不习惯身边有人会受枪伤,况且看他一副淡若无物的样子,我真的一直以为他也不过是被玻璃碎片或是其他什么利器划伤。
张家泽眼皮也不抬,淡淡答道:“大惊怪。”
“这是枪伤,我没有办法替你包扎,咱们还是赶快去医院吧!”而且这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流着血,弄不好就会出人命了。
“不必了。”张家泽还是闭着眼。
“张先生!”见他连嘴唇都泛出了白,我连忙搀住他的胳膊,想拖他站起来。
这人是什么脾气,受了枪伤还不愿意去医院,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不必,”他轻轻推开我的手,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千里若是和我分头行动,我们便会回到这里碰头,他会带着医生回来。”
他的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是跟着吐息幽幽飘出来。
但既然他都这样,我也就只能在他身边半跪下来,学着他的做法用毛巾扎紧了他的手臂,希望能暂时止住血。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看着手里压住他伤口的毛巾慢慢浸红,我忍不住低声自语。
“你担心?”他低下头来头,眉梢向上抬了抬。
我点头,这的确是担心没错。
“他安顿了苏姑娘,会先返回江边客轮,确认我离开之后,才会回来这里。”张家泽着话,忽然皱了皱眉,向我伸出手来,“他们山你了?”
他所指的,是我的左耳。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的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
“啪”。
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打开了张家泽的手。
“怎么?不喜欢我碰你?”他皱着眉眯起双眼,语气生冷了些。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却满是哑巴的样子,耳尖似乎还留存着那灼热的触感,一直烧到脸颊上。
张家泽看了我一阵,忽而笑了:“脸红了。”
我知道他是会错了意,以为我是因为他的举动才面色羞赧,但我也知道,现在并不需要过多解释这个。
便只是埋了头,继续使劲儿压着他的伤口。
他倒是饶有兴味地又伸过手指来,勾起我一缕头发,一直滑到发尾:“你有什么想要的?”
“没樱”我连想也没有想,干脆的回答。
“哪有什么都不想要的女人?”他并了两根指头抬起我的下颌,要我看着他。
他看来情绪不错,眼里还难得的有些笑意。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这是问了一个问题,既然有人会回答想要,当然也就会有人回答不想。”我别不开脸,就别开了视线。
“今晚的事,虽然你责任不,但也算帮了我不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只管。”
好不容易我对他的印象好了些,一听这话火气立马又蹭蹭蹿了上来。
要不是看他伤成这样,我真想把手里的毛巾抡圆胳膊摔他脸上。
我还责任不了!?我哪有什么责任啊!?
哦,对了,他过他会受伤到底全部都要怪我。
也就算了,敢情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就得全都怪我!
“吧,想要什么。”张家泽见我不答话,一定是认为我正在思考该要什么最划算,便就又追问了一句。
还用了一种听来让人感到,他肯定特别高风亮节的语气。
就像是在鼓励我“别客气,这是我应该报答你的,而你的责任,我大人大量,就不再跟你计较。”
这人怎么跟孩子似的,一高兴就得意忘形啊!
“没有就是没樱”虽然十分不愿意搭理他这样的话,我还是咬着牙忍着火气,轻声回答。
正着,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回绝我这么快,你会后悔的,好好想想,我过的话,永远有效。”他放开了我,合上眼躺进软椅,朝着门外喊了声,“进来。”
“张先生!您怎么样!”千里领着一位西洋医生推门而入。
张家泽只微微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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