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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给你苏姐姐做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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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有空吗?在干什么呢?”

申正时分(下午四点),在屋内翻看了大半日账簿的程映雪终于打好了腹稿,轻手轻脚地敲开了自家娘亲的房门。

彼时程王氏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借着屋外的日色缝补着什么东西。

虽晴,但像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头,总归还是不够亮堂。

是以,除了那两段自门窗钻进屋中的日光,程王氏犹自命茹了两盏烛灯添亮。

“诶呦——你这孩子,走路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可吓死为娘了。”沉浸在自己女红世界中的程王氏冷不防被人吓了一跳,手下绣花针一歪,险些扎到她的指尖。

她别开那针,微蹙着眉头嗔怪一嘴,遂抬起头来,对着那扒在门边、做贼一样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姑娘招了手:

“快进来——我这正做着衣裳呢。”

“嘿嘿,来啦。”自觉理亏的程映雪呲牙傻笑,进屋时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博山炉里燃着的香快尽了,余烟幽幽绕过堆满了丝线的绣架,姑娘抻着脖子瞟了眼那架子上那一连串清淡雅致的诸多浅色,笑嘻嘻伸手抱住了自家娘亲:“娘怎么突然又做起衣裳来了。”

“是给云娘做的吗?”

“去!你还缺衣裳呀?”程王氏半是嫌弃、半是宠溺地横了姑娘一眼,顺带抬指点上了她的鼻尖,“我可都听了,你那屋子里衣裳多的穿不完——好些都没等上身呢,就先在柜子里落上灰了。”

“这衣裳,我是给长泠仙子做的。”

“苏姐姐?”程映雪应声一愣,她脑子里方才闪过许多种可能——倒还真没想过这种。

“嗯,你苏姐姐。”程王氏点点脑袋,就手重新拈起了绣花针,眉目间不自觉多上了几分疼惜与慈爱,“长泠仙子自没有爹娘。”

“娘想着,那她也定然没有穿过家人给她做的衣裳。”

“虽裁缝铺子里的衣裳做得也够精巧,他们仙人亦不得还有什么特殊织造法术……但我觉着,这些总归是不一样的。”

“何况……若单是把金银俗物一类的东西充做谢礼送给人家,那这未免太过敷衍,显得我们程家好像不识礼数。”

“还是送套亲手做的衣裳罢,”程王氏弯眼笑笑,“刚好娘也觉着她穿得太单薄了些。”

“——入秋了,渐凉,姑娘家可是受不得冻的。”

“也是哦,苏姐姐她穿得是挺单薄。”程映雪听罢思索着搓搓下巴,“但您不提,平常我还真没注意。”

“你啊,”程王氏屈指敲了敲姑娘的发顶,“你这妮子整日心都飞到那外头去啦——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来,瞧瞧,这件大氅还差几针就绣好了,看它衬不衬得你苏姐姐?”

“好看,这种浅云色的衣裳,最适合苏姐姐。”程映雪点头,“对了,娘,这大氅是浅云色的……那您裙子打算给她配一个什么色的呀?”

“裙子的话,娘昨儿刚看好了一块稍深一点的东方既白色料子。”程王氏着抽出了条新绣线,低头慢慢劈起了绒丝,“打算就做东方既白色的了。”

“东方既白……也好,这颜色,苏姐姐也当喜欢。”姑娘沉吟着拍了下掌心,程王氏听见她那话,却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对长泠仙子的事倒很是上心——平日娘可没见你对别人这样。”

“好了,云娘,罢,今日这个时间过来,你这妮子是又打算做点什么?”

“哦对,差点把正事忘了。”程映雪闻言故作懊恼地抬臂拍了下脑门,而后轻轻松开了自己尚环在程王氏身上的那只手,起身向她对面行去。

程王氏见状不由慢慢收起了唇边洋溢着的温软笑意——眉目间难得多出来几分凝重。

“云娘,你怎么了?”程王氏眉心微拧,她知道自家女儿自幼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如今自然也能觉得出她举手投足里的那股子不同寻常。

“是你大伯交给你的那个任务遇到了问题,还是……”

“不,娘,不是因为那个。”站定聊姑娘对着女人摇了摇头,“娘,我知道映柔阿姐当年的真正死因了。”

“柔娘?”提及程映柔,程王氏的眼神不受控地闪烁起来,“柔娘能有什么‘真正死因’,她不是……”

“她是被婆家人关进黑屋子里活生生饿死的,娘。”程映雪红着眼眶轻声打断妇饶话,“苏姐姐昨夜在追捕妖怪时,恰巧抓到了已堕为厉鬼的阿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娘。”

程王氏忽的颓唐下来:“所以,你打算做些什么呢?云娘。”

“我打算——若族老们这一回当真如阿姐猜测的那般食言聊话,”程映雪“扑通”一声双膝触霖,“那云娘,便要自此离开程家了。”

“——娘,云娘想和程家断亲。”

“嘶!”细如银丝的绣花针刺入指尖,疼得程王氏绷不住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

殷红的血珠顺着指腹,在她袖口处染出一片赤色的痕,程王氏捏着掌心忍了又忍,老半方颤着嗓子开了口:“你……真的想好了吗?云娘。”

“想好了,娘。”程映雪不假思索,“女儿今日敢来找您,自然是想好聊。”

“……可是,为什么呢?”程王氏双目怔怔,有眼泪轻飘飘挣脱了她的眼眶,滴在那浅云色的衣裳上,霎时洇出两汪深色的泉。

“因为,我不喜欢。”姑娘挺着腰杆,张口了个大胆又直白,“娘,我不喜欢嫁人,不喜欢被人困锁在深宅大院,不喜欢被勒令去守那些繁冗又陈腐的规矩,更不喜欢变成一个整日只知道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我畏惧那样的人生,惊恐于那样压抑又让人迷失的环境,更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落得个与阿姐一般的下场——”

“可你未必就会落得个与柔娘一般的下场!”程王氏近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的,“云娘,要知道,城北的沈家与罗家不同,他们……”

“可是您怎么就能确定女儿一定不会步阿姐的后尘?”程映雪扬声反驳,“沈家的家风固然是与罗家不同……但他们也是商人!”

“——商人,都最是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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