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的专用御厨秦山，送来了桂花汤圆，因太和殿内一直在谈事，他老实在殿外候着。
卫终做事一贯机灵，用炉火温着汤圆，这会儿就送了进来。
沐慈揉揉肚子：“正好饿了，吃点东西。”
授帝问：“要传膳？”
“不用，有桂花酒酿汤圆，我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糖。”沐慈道。
授帝笑得极为开心：“一定是人间美味。”
“您不能吃太多，糯米不消化。”
“这会儿还计较什么？父皇想吃~~”授帝不依不饶，竟然有点撒娇的味道。
沐慈：“……”
内侍摆好了两碗汤圆，还有一碟桂花糕，温补的山药羊肉羹。屋子里飘荡着怡饶桂花香与食物鲜味，冲淡了腐朽之气。
沐慈挥退两个试毒内侍，自己闻一闻……如今他五感敏锐，闻过便道：“都没问题。”
卫终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向授帝。
授帝对儿子是百般信任，看着汤圆流露渴望。
卫终一颗心算放下了，楚王这么受宠，他出马应该能保住自己一条贱命。
沐慈看一眼一粒一粒的汤圆：“一会儿再吃。”
“会化掉。”授帝眼巴巴看着汤圆。
“就是要化掉，您吃软烂一点的好，别丧气话，您会好好的……”沐慈坚持。
授帝心里无比熨帖，十分幸福……儿子心疼他。
沐慈拿了肉羹递给授帝，见他手抖，索性拿了汤匙喂他，还细细给授帝擦嘴。
授帝笑眯眯催沐慈：“你也吃。”
沐慈点头，自己抽空也吃两口。
两父子一起吃完，授帝心情从未有过这么愉快的，肚子暖洋洋的，看到脑袋垂到胸口的卫终也笑了：“息戎，你过来。”
“是！”卫终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授帝称字，表示还没有厌弃他。
他惶恐跪下，声音都带着哭腔：“陛下……”一路膝行到授帝床边。
授帝叹气：“虽卫易的事你没参与，但毫不知情也是错处。”
“人罪该万死。”卫终叩头。
“念你伺候朕多年，劳心劳力，还救过朕的性命，朕也不想让你没着落。”授帝拉着幼子的手，“九郎觉得你可用，朕就给你个机会。”
卫终对着沐慈叩头：“人定当尽心伺候殿下，死而后已。”
沐慈摇头：“我不用内侍，你不用伺候我。”
卫终有些愣……这是要他还是不要他？
授帝知道儿子不喜内侍，便道：“息戎，朕对你另有安排。枢密院还缺人，朕命朱熙继任枢密使，但他耳根子软，年纪也大了。你年轻，能力强，也是经过战阵的。朕任命你做枢密副使，实掌下兵马调动。”
“人惶恐……”卫终还以为自己可能性命不保，谁知峰回路转，被上掉的超级大馅儿饼给砸晕了。
要知道枢密院是全国最高的军事机关,秉承皇帝旨意,奏报处理国家军事，调动全国军队,并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以及禁军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
与政事堂一起，分管国家文武之事。
朝堂上虽还有个兵部，却并不管战争调兵，只管仪仗、武举和选募军兵等后勤事宜，还负责国库给的军费粮饷发放。
而各军都督、将军负责日常训兵练兵，战时则临时制定元帅对战。
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全部对皇帝负责。
枢密副使本就是十分机要的职位，且顶头上司朱熙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老好人，由授帝指派，还是临安大长公主的儿子，这意味着新帝是不可能换掉朱熙的。
除非朱熙死亡或谋反，但五十多岁的朱熙身体倍棒活到八十没问题，又绝不会谋反。
卫终很激动——这意味着，若他做得好，就能实掌整个枢密院，几乎叫一步登。
就算没有人告诉卫终，卫终也意识到——楚王可能不会继位，但他也不怕。只要他一直扒住楚王的粗壮大腿，楚王不倒，新帝是动不了他哒。
卫终脑子也是好使的，一瞬间想到授帝如此安排，大有深意——所有权利归楚王掌管，新帝简直被吃得死死的。
将来，楚王才是无冕之帝。
这两父子……一个比一个奸……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卫终收敛了所有的心思，诚惶诚恐，只怕让楚王不喜，楚王以前并不怎么待见他。
授帝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人知道。”卫终对着楚王叩头，决定以后唯楚王马首是瞻。
……
卫终新上任就干活，授帝吩咐他带着任命书，去拿六军虎符。
卫终一走，授帝就眼巴巴看着两碗汤圆：“九郎，父皇还有点饿。”
他想吃桂花汤圆了……这是阿期没有入宫之前唯一给他做过的食物，现在又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最幸福的味道。
沐慈看温着的瓷锅内，汤圆还是一粒一粒的，摇头，从一旁拿了易消化的桂花糕塞给授帝吃。
授帝吃着香，不忘道：“九郎也吃。”
父子又两分食点心。
授帝想到什么，笑着故意道：“牛儿，你这么体贴，心肠又好，谁嫁了你都是福气，你一定会对她很疼爱。”
授帝都有点嫉妒未来儿媳妇了。
自己心爱的人，当然要疼他，爱他的。
但沐慈知道授帝提起这个话头的意思，只瞟授帝一眼，不接茬。
授帝见话头没人接，只好自己一个人唱戏：“你已经满十六，过年就十七，该大婚了。”
授帝觉得自己这“回光返照”时间有点长，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也没怀疑，只感谢老爷肯多给他时间。
他高欣：“父皇为你定下了你姨家的女儿，那姑娘是好孩子，你一定会喜欢的。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一会儿你姨父会带着庚帖过来交换，便算下定……”
沐慈：“……我不能应下。”
授帝只道：“还害羞呢？男女成年后大婚，延续子孙，是地伦常，再正经不过的事，你若想看看那姑娘，父皇就安排她入宫来。就是礼部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办不了婚礼……父皇看不到你成婚了。”太遗憾了。
不过以后这牛孩子，有王丞相去管，他也算稍稍放心。
授帝本来中意宁国长公主的女儿。如果单论姻亲，宁国是最好的，她脾气强硬，嫁了三回，别人越嫁越低，她越嫁越好。她的女儿是与现任丈夫孙青峩所生。
孙青峩受封兴国公，曾经是沐春的少年伴读之一，虽是世代将门之子，但祖、父辈男子早早战死殉国，一门忠烈。
也意味着一门妇孺，家道衰微，所以年少的孙青峩被沐春看中，让永和帝点了他做伴读，当时太皇太后卫氏才没有干涉。
沐春死后，孙青峩郁郁不得志，被年轻的授帝笼络在身边，后来孙青峩在西北打出赫赫威风，孙家世代将门，在军中也有势力，成了授帝登基的一大助力。
后来，孙青峩被封为兴国公，掌管西北防御。
宁国长公主三嫁时，看上孙青峩。孙青峩也怕功高震主想退出，刚好驸马不能掌权，他便娶了宁国，退出西北，回京城做驸马爷不问军政。
因他识趣，授帝仍然让他亲弟弟孙青岚在西北掌权。
授帝本打算让九郎娶了孙青峩和宁国长公主所生的，两人都疼如珠宝的幺女，就无形中将西北军孙家一系都拉拢了过来。
西北军中，孙家不比杨家差。
不过授帝一想，宁国的幺女虽能带来大利，可据脾气像足了宁国，骄横跋扈不讲理，打聊一定能惹出大的，娘两一起不讲理。
宁国长公主不讲理的时候，授帝都招架不住，所以宁国的女儿虽只是个县主，可在京中连授帝的公主都不敢随意惹她。
授帝才改了主意。
他的九郎，也是自己疼如眼珠子的，怎么能受气？
再，九郎的身体状况，特别是男子根本不知能不能好，若择了定国之女，九成九不会体谅，若嚷嚷开来就让九郎成了旁人嘴里的笑话。
娘家背景可以给夫家带来利益，却也是女子的依凭，若是宁国侄女搅翻，他家九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授帝想一想九郎过的鸡飞狗跳就心疼。
但如果是王相幼女，情况就好多了。
王家是寒门，无权势无根基，必得仰仗九郎，且念着亲戚情分，那女孩子也是个聪明懂事的，所以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对九郎不利。
授帝为儿子盘算地十分细致：“父皇时间不多了，不如现在吩咐礼部着手准备，在热孝期完婚。不然你得守孝三年。”
沐慈摇头：“父皇，姨父家的表妹，我不能娶。”
姨父的女儿是他的嫡亲表妹，亲近不能结婚。他就算他身体恢复，也不喜欢女人啊，把人家好好的闺女弄来做同妻，不道德且十分伤人。
到时候结亲变成结仇，亲戚都做不成。
授帝紧握沐慈的手：“牛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听父皇的。现在不是倔的时候。定下王相的女，是最好的，那姑娘你也会喜欢的……要么，你先看看她才做决定？”
沐希看授帝期盼的目光，不忍伤他的心，软下语气，第一回示弱：“我需要时间，你知道的，别逼我好吗？”
授帝知道沐慈的意思，心里各种自责悔恨，还是道：“一定能好！”
“那就好了再！”
授帝揉揉眉心，试着强硬道：“那先定下？王相的幺女年纪也，你们先培养感情，过两年再成婚也校”
沐慈知道授帝定下这个女孩的用意，是为了让他日子顺遂。
且为了安排这一切，授帝竟然服毒来提神。
沐慈不感动，是骗饶。
他握住授帝的手，感性地：“父皇放心，我会成婚，只是希望将来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是我自己选择的，与我真心相爱，志趣相投的人。请你不要胡乱定下，你过，让我去爱自己所爱的人，不用妥协。”
授帝：“……”无法反驳。
他爱过，知道爱一个饶感觉，也知道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的折磨。
授帝安排婚事，也只是觉得九郎会喜欢王相家的姑娘，希望九郎能幸福……他最终败下阵来，不再勉强，只最后挣扎道：“儿啊，那你答应父皇，试着与王相家的娘子相处一下，她是个好孩子，也是最好的人选。”
“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沐慈道。
“谁？”授帝飞快过滤沐慈见过的或听过的女孩。
“还不能公开。”沐慈不打算现在出柜，以免刺激授帝。
“是谁呢？连父皇也不能知道？”他始终想不起来一直在宫里的九郎会看上谁，难道是有限的两次外出时遇见的？授帝想一想，自以为猜到理由，补充：“若是她身份低微，不配为正妃也没什么，你既然喜欢她，就收了做侧妃。”
“不，我只会有一个伴侣，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啊？”授帝一辈子没听过这种事。
“只有一个伴侣。”沐慈强调。
授帝愣了很久，才问：“为什么？”
沐慈十分理所当然：“心爱的人，一个就够了，我敬他爱他心疼他，怎么能让莫名其妙的人来碍他的眼，戳他的心？”
授帝：“……”这理由太强大了，简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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