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脑向来行动快过思维。
他此刻还在纠结这等喧哗事,秦时因此叹口气:
“策马行于地如此欢畅,王子之心,我能理解。”
“只是你若因太畅快以至策马奔腾,又或者露出放肆笑声来……燕将军满府哀痛,王子此行,岂不是羞辱于人?”
恰逢公主文也上了马车,闻言同样一声冷哼:
“邻有丧,舂不相。”
“可见王子七月前背下的《礼记》与《论语》,如今已然不在头脑了。”
秦时顿时莞尔。
公主文也只是14岁青春期姑娘,如今一本正经的拿《礼记》来教导弟弟,显然日常也深受其苦。
而秦君看了看王子虔,对方英气的脸上一片茫然:“阿姊,舂什么?”
车内一阵寂静,侍女们也都低下了头。
秦时都甚觉无语——她早知王子虔是只学渣,谈及理论便头脑空空。但这句话,却也是如今日常课程中最好理解的话语了。
【邻居家有丧事,舂米时不唱歌】
便是什么都不记得,只听这话也能大致理解啊!
再看公主文,果然见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白皙柔嫩的拳头已然紧紧攥住。
秦时连忙道:“赤女,拿构皮纸与铅笔来,为王子铺下条案。”
辒辌车十分宽敞,如今虽多了王子虔与公主文二人,但因为他们都没带侍从的缘故,也并不显得局促。
等到构皮纸与铅笔都备好送到王子虔手边,他立刻又抛下刚才的情绪:“用这个下五子棋吗?”
马车行进中用墨水多有不便,如此就刚刚好了!
公主文显然也已经知道【五子棋】是什么了,此刻胸口剧烈起伏,神情瞬间变得尖刻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话,秦时就也已经笑了起来:
“《礼记》太过拗口,王子一时背不下也情有可原。但前几日大王才考教过儒家《论语》——【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她笑意深深:“想必这一句,王子应该还会背?”
“若是仍不会也没关系,我来读,王子再抄100遍就是了。”
王子虔:……
他吭吭哧哧:“还会背一点点儿。”
秦时摊手,示意。
公主文的神情也舒缓不少,但她显然对自己的兄弟不抱什么期待,此刻眼中有两分了然与幸灾乐祸。
而王子虔也没叫她失望,张了张嘴:“过之,必趋。”
没了。
他就记得这一句。
【经过的时候快步走】,这句很好记!
公主文缓缓跪坐,只觉两眼晕眩:
“这句我前两日才跟你讲过——对于穿丧服者、当官者和盲人,遇见时即便对方年轻,也一定会站起身来,经过时必快步走过,以此表示尊重……”
这很难吗?
楚夫人所生王子成虎,已然能默诵全文了。
秦时也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真的想测一下王子虔的智商。
但此刻,她却只能加深笑意:“大王有令,此次出行由我了算。既如此,还请王子尽快抄完100遍吧。”
她将自己手边的纸笔一推:“那句话我已写好了。”
王子虔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后盯着桌上的纸笔,突然又得意起来:“秦君,你的篆字写得没我好!”
虽然也能称得上规矩,可却显得十分生硬,半点不流畅从容。
哈!
原来父王信重的秦君,连字都写不好。
他陡然生出精神来,然后用心抄写着这句话,显然想用自己出色的书法在同一张纸上狠狠碾压她。
秦时却并不在意:她原本的书法就只能算是平平,如今来到这里每日练习篆,能写明白已然对自己十分满意了。
至于书法精进,那也非一日之功,往后还有几十年可一边写一边练习呢,根本半点不急。
倒是王子虔虽有千万缺点,可只【听话】这一点,倒也显得没那么差了。
只有公主文神色郁郁。
很难不郁郁啊!
在这个争权夺利的时代,任谁发现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兄弟是个草包,心头都会破防的。
她又看看秦时身上穿着的缌麻衣,想了想,还是劝道:“秦君乃是我咸阳宫贵人,虽还未有官职,却已能代代父王来为燕将军送校”
“卿之身份,原不必穿缌麻,行晚辈礼,也免得堕了父王威名。”
她虽惧怕姬衡,却也将其视作至高无上的存在。君臣有别,为王者可以恩重示下,但何至于像秦卿这样卑微?
秦时却定定看着她:“昔日周文王拜姜太公,令其为师,同车同驾,如此,可曾堕了文王威名?”
“燕将军为国征战,有三子战死沙场,一女牵连而亡,如今还有一子二女驻守边疆。”
她看了看公主文的手,白嫩,细致,无瑕。
因而叹道:“公主,你此生锦衣玉食,从未挽弓持剑杀敌一人——这一切,盖因你有一位前无古饶父王,还有大秦无数牺牲的累累白骨。”
没有他们,公主文也不过是一位亡国公主罢了。
大王看的真准。
公主文果真是缺了气魄。
这气魄不单单是抗争的勇气、坚持的原则,还有甘心与人俯首的胸怀。
她看着对方,认真道:“今日哪怕去世的不是燕将军,而是一名服兵役的军士。可对方一生为我大秦,他若牺牲,我同样也可服丧。”
“公主,他们不是你权柄的象征之物,也不是你牧下的牛羊——为君者,手持权柄发号施令,本来就该承万民之重。”
她又看了看身上的缌麻衣,再次问道:“抛开这些家国道理,公主,王子虔认真抄写的那句话,你虽能背,可真的理解了吗?”
倘若理解,知晓对故去之饶尊重,又何来纠结这等事?
姬衡不亲自来送,不是因为他不想送,而是不能送。
连西巡路途都要借几十辆马车来遮掩自己真正行迹,一旦他离开咸阳宫,所遭遇的刺杀与危险,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完的。
燕将军的葬礼在他看来是如此重要,他不愿对方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坏了死者安宁。
而如今,公主文问政多日,却连秦王的心都把握不住。
再看看茫然听着开差的王子虔,秦时只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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